余宜芳專欄:從聽到遠方的鼓聲開始

2018-07-02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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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村上來說,小說家這種族類,就是屬於後者頭腦比較不好的男人,沒有效率,不輕易下結論。」

「對村上來說,小說家這種族類,就是屬於後者頭腦比較不好的男人,沒有效率,不輕易下結論。」

藉著一遍遍閱讀《遠方的鼓聲》,內心的寂寞感和孤獨感慢慢消失了,我彷彿聽到屬於自己的鼓聲,新的力量油然而生。之前,閱讀是樂趣;之後,閱讀是探索陌生世界的旅伴。

愛書人總會有那麼幾本書,隨手放在床邊案頭,任何時候翻開任何一頁,總覺樂趣無窮。對我來說,村上春樹的幾本散文集就是無可替代的療癒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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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散文是最上層的「勵志文學」

真正愛上村上從《遠方的鼓聲》開始。那年帶兩個小孩移居澳洲雪梨,越洋搬家行李有限,硬是塞進幾套金庸和這本村上。置身語言和文化環境皆陌生的異國他鄉,白天用不熟練的英語處理各方瑣事,夜晚一遍遍讀著《遠方的鼓聲》。彷彿隨著村上腳步,坐著渡輪到入冬的希臘斯佩察島、克里特島小住,跟著他每天在陌生的希臘小村落慢跑,到港口買魚,和希臘門房交上朋友。在一段又一段的旅途遷徙中,他維持著每天跑步和清晨即起寫作的固定節奏,一個字一個字完成長篇小說《挪威的森林》。

很奇妙,藉著一遍遍閱讀《遠方的鼓聲》,內心的寂寞感和孤獨感慢慢消失了,我彷彿也聽到屬於自己的鼓聲,新的力量油然而生,在雪梨開始一段向外探索異地異國、向內探索自我的人生長旅。在那之前,閱讀是樂趣、是吸收知識的管道;在那之後,深刻體會,閱讀可以是安慰、是激勵,是探索陌生世界的旅伴。

但當然,從銷售成績來看,村上的小說迷遠遠比散文迷多得多。「小說家」畢竟是他的主要身分,連他自己都說,平常生活中點點滴滴收集起來,分類儲藏的「美味素材」,主要為了留給長篇小說寫作使用,剩餘物資才會拿來寫雜文。

很明顯,他的散文和小說風格完全不一樣,不同於小說故事的複雜、隱喻重重、主角的陰暗痛苦和尋找救贖,他的散文幽默、坦率又明亮,對世界有一種洞察後的瀟灑。對我這種讀不下雞湯文學,對許多勵志書本能逃避的讀者來說,他的散文真是最上層的「勵志文學」了。也因此,兩年多前在拿到《身為職業小說家》的書稿時,我努力壓下書迷的激動,試著從專業編輯的角度思考:如何將這本精彩的散文推給更多人?

只從表面架構看,這是一本「專門」談寫作的書:從他如何被一顆飛過棒球場的安打「天啟」般開始寫小說、何謂小說的原創性、如何尋找寫作題材、寫作的紀律……。這樣一本自傳性質濃厚、聚焦明確的散文集,忠誠粉絲一定會喜歡,熱愛寫作的人也可能想取經,但以上基本盤之外,能否吸引更多年輕人?對這本書來說,最大的挑戰是在行銷的企圖心有多大?

村上精神:要個體自由,反集體壓迫

經過許多次討論和激盪後,編輯團隊決定從這本書的內涵出發,傳遞我們認知的村上精神。

村上對權威框架有明確的反叛性,他長年與日本社會「以和為貴」(以他的話來說就是文化的「單極集中」)的體質格格不入。《身為職業小說家》中有一段自述:「我屬於經歷過六○年代末期所謂『反亂時代』的世代,『不願意被體制收編』的意識算相當強。不過同時,或在那之前,好歹也忝為創作者之一,精神上的自由比什麼都重要。」很多村上迷喜歡的不僅是他的作品,更包括他始終如一的追求個體自由性,並且反抗體制的集體壓迫。

日本小說家村上春樹(圖/Haruki Murakami@facebook)
「村上對權威框架有明確的反叛性,他長年與日本社會『以和為貴』的體質格格不入。」(取自Haruki Murakami@facebook)

因此,企畫同事提出一個大膽構想:在出版環節中,「獨立書店」可能是最自由但最弱勢,卻又最具反叛精神的一環,何不利用行銷此書的機會,特別和全省二十幾家獨立書店合作,表達支持?同事們說服好幾位傑出的本土小說創作者,由南到北、由西到東,在全省各獨立書店舉辦活動,既談村上這本自傳式散文,也分享他們個人的小說創作經驗。

持續兩個多月,從竹東、花蓮到台南,在一場場活動中,確實看到很多年輕而熱切的面孔。當時我們特別把發想的一句文案「這世界,無論如何都需要小說」製作成布旗,免費送給全省上百家書店懸掛。這面藍色布旗上,沒有打上任何宣傳書名或logo,希望讓這句話「大一點」,獨立存在。直到現在,許多書店仍然懸掛。這個行銷活動,表面上是宣傳一本書,本質上是傳達一種信念、一份價值。

小說家是頭腦不好又沒效率的族類

我的《身為職業小說家》書上,畫了許多許多紅線。有一段是村上引述兩個男人攀登富士山的小故事,兩人都沒看過富士山,頭腦聰明的人爬到山麓上東看西看,發出「啊,富士山原來如此,真美麗」的感嘆,就回家了,又快又有效率。但頭腦不太好的男人,覺得只到山麓理解不了,一步步以雙腳攀登到山頂,沒有效率又耗體力,甚至於愈攀登愈心虛,覺得可能永遠理解不了。

對村上來說,小說家這種族類,就是屬於後者頭腦比較不好的男人,沒有效率,不輕易下結論。「咦,以一輩子的時間精進、理解自己的專業,這不就是日本的匠人精神嗎?」我用紅筆寫下註記的當下,熱血沸騰,彷彿注射了巴多胺。

*作者曾任天下文化執行副總編輯、時報出版第一編輯部總編輯。本文原刊1634期,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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