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延丁專欄:中國與臺灣,有多近?中國與臺灣,隔多遠?

2017-09-10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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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三日屏東釘子酒釀造,我手裡捧的是大家的果子共同聚成的。(寇延丁提供)

九月三日屏東釘子酒釀造,我手裡捧的是大家的果子共同聚成的。(寇延丁提供)

現在流行什麼?

「你到我身邊,帶著微笑……」很多年前,我們那裡流行過一首來自臺灣的歌,歌手名叫費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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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春節,費翔出現在春節晚會上,是第一個在中央電視臺登臺亮相的臺灣歌手。那時候,彩電剛剛出現在中國人的生活裡,螢幕不大,但機身大到不成比例,價格昂貴,而且稀缺。現在的年輕人一定無法理解,那個時代的人,為了那個色彩失真的機器,會花掉一家人的積蓄。

那時候還沒有解嚴,臺灣之於我們,就像彩色電視機裡歌手怪異的色彩,撲朔迷離;或者可以說,臺灣之於我們,也像那時候的彩色電視機,昂貴稀缺,一票難求。據百度百科說,費翔,曾經是中國擁有最多歌迷的歌星。

據說費翔曾經是臺灣最火的歌星,因為進軍中國失去(或者說放棄)了臺灣市場。費翔在中國創下了各種各樣的記錄,巔峰應是1989全國巡迴演唱會,全國巡迴13個城市演出。演唱會歷時接近半年,開始時間1989年5月19日。

費翔演唱會名為《現在流行什麼》——現在流行什麼?現在流行流血。在他載歌載舞的行程裡,北京迎來了六四。現在流行什麼?現在流行流淚,中國經歷著六四。

費翔當年曾經是中國最紅的明星。
費翔當年曾經是中國最紅的明星。

費翔的演唱會歷時半年,在全國13個城市舉辦了65場演唱,場場爆滿,他的歌聲與舞步席捲中國。現在流行什麼?現在流行遺忘,現在流行轉過身去,告訴自己不必面對。

從我的心念到你的手,要走多麼久?

三十年後,我在臺灣遊蕩,走到哪裡算哪裡,去過很多意想不到的地方,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路,包括白沙屯媽祖繞境和大甲媽祖繞境,我都是走全程。繞境一路,體會臺灣的衣食住行小確幸,各種人情溫暖各種美。但我卻走得有些魂不守舍,我走這一途,不為信仰、不為風景也不為人情,我孤身遠行遠走千里萬里,追逐的是一個撲朔迷離的東西:睡眠。

曾經是一個在各種情況下都能倒頭就睡的人,那次以「顛覆國家」為名的牢獄之災沒有摧毀我這個人,但摧毀了我的睡眠。我為找回睡眠遠走臺灣,走十裡路百里路千里路萬里路,但我的睡眠仍然動輒破碎。粉碎它的不是震天的鞭炮,而是靜悄悄的噩耗,繞境途中得到李明哲被抓的消息。我跟他素不相識,但都命犯「顛覆」,我是第一個因顛覆國家被抓的公益人,李明哲是第一個顛覆國家被抓的臺灣人——我已經躲到了天涯之涯海角之角,怎麼還是躲不過「國家安全」?

不說這個了,說點溫馨的吧。繞境這一路奇遇多多,各種意想不到匪夷所思必須跳過,單說一個雨披。

繞境途中某一晚,在走過當天的四十多公里之後,疲憊不堪的香客在某修理廠橫七豎八橫倒一地,這麼多人湧進來,空曠的大車間立即就被塞滿了。一位行囊超級簡約的男香客向大家展示他通過淘寶買來的多用雨披,沒想到我走幾千幾萬里,依然與淘寶近在咫尺。

與眾香客一起圍觀這件多用雨披如何多用好用經濟實惠非有不可非它不可之後,趕緊拍照發給中國的朋友,請他幫忙買下一堆,心裡想到的,是一排臺灣朋友的名字,都是我到臺灣之後才結識的人。彼時二月,是寒意濃重的早春。

幫忙買雨衣的朋友在北京,記不清我們認識到底十幾年還是更長或者是一輩子,我們一起經歷各種事情各種摔跤碰壁,包括「可操作的民主」和香港百公里毅行。都說毅行者瘋狂,其實在中國當下做公益,才是最為瘋狂的極限運動,什麼事兒都會遇到,經歷的事情多了就會忘掉,包括我被抓後他怎麼奔走呼號。但我到死都忘不了的,是這個人多麼多麼地不靠譜——具體細節就不說了,只說那個曾經近在咫尺的雨披在臺灣海峽上空快遞郵路幾經往返,半年,還沒有到我手上。

20170908-作者說,他為給另一位朋友送雨披繞道跑去龍潭,一起展開那個簡單的雨披,兩個戶外發燒友一邊嘖嘖歎息一邊把玩它的各種好用好玩。(寇延丁提供)
作者說,他為給另一位朋友送雨披繞道跑去龍潭,一起展開那個簡單的雨披,兩個戶外發燒友一邊嘖嘖歎息一邊把玩它的各種好用好玩。(寇延丁提供)

這一節全談雨披,但真的不是為雨披做廣告

等待雨披的過程長到讓人懷疑人生,長到我都絕望了,但雨披還是被送到了臺灣。不是那個不靠譜的朋友變靠譜了也不是那些不靠譜的管道變了,而是我找到了人肉快遞。

充當人肉快遞的小夥伴純粹偶然得來,我被抓之前在中國有過偶爾交匯,那種偶爾,是幾十萬分之一乘以幾萬分之一的幾率,這在概率論中屬於「不可能事件」。她接觸了一個幾十萬分之一的公益組織(於2014年被查封的「立人鄉村圖書館」),我出席了一個幾萬分之一的分享。至於在我被抓又被放之後在苦盼雨披的絕望之中,她來臺灣訊息偶爾被我抓到,那幾率同樣也是不可能事件,但不管怎麼說,她變成了我的人肉快遞。

我的雨披,穿越了那麼多的不可能,終於到了臺北。但她到臺北的時候我在宜蘭,她離開臺北的時候我還在宜蘭,她的行程無法改變,我和採訪早有預約。幫我代取雨衣的朋友也是來自中國得自偶然,偶然又偶然的機會遇到,偶然又偶然的機會受我之托,交接過程中又有各種偶然……不管怎麼說,我終於拿到雨披了!

20170908-作者表示,他的雨披,穿越了那麼多的不可能,終於到了臺北。(寇延丁提供)
作者表示,他的雨披,穿越了那麼多的不可能,終於到了臺北。(寇延丁提供)

將雨披送到臺灣朋友手裡的過程也頗有趣。其中一位多次聯絡無緣交匯,她是我朋友的朋友,因繞境結緣,只好在我又一次離開臺北之前匆匆寄出。我在路上很快收到她的感謝,還說要付我錢。我收下了她的感謝謝絕了她的錢,我說服她的理由,也是讓我們結緣的理由:感謝媽祖。雖然,她是媽祖虔誠的孩子,我只是媽祖的過客。

為給另一位朋友送雨披繞道跑去龍潭,一起展開那個簡單的雨披,兩個戶外發燒友一邊嘖嘖歎息一邊把玩它的各種好用好玩。我不出意外地收穫了她的驚喜和讚歎,意料之外的是與她共度七夕,共同分享我自己的親手釀得的酒,共用甜米酒釀和紅龍果酒共同製造的那份讓人驚豔和妖冶。她是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也是偶然得來,我們結緣是因中橫,我能夠徒步中橫,親歷大美,全賴她一力關照。

小小一個雨披,莫名引出許多感慨。就像這些人之于我全系偶然,遇上這個雨披,更是偶然之中的偶然,從繞境路上風雨之中得遇,此中買的人、寄的人、帶來的人、中轉的人、接受的人,這些偶然與偶然之間隔著無比漫長的鏈條,隨時都可能中斷,但最終還是被連在一起。我們能夠結識、能夠結緣,偶然之中又有某種冥冥之中的必然。

願我的心願,成就一次偶然

之所以有這麼多感慨,是因為我即將開始又一段行程,今年六四那天一段偶遇,催生了這個行程。我將帶著一位既陌生又熟悉的中國朋友的紀錄片《上訪》走臺灣,用「紀錄片+分享會」的形式,「與你一起,看見中國」;跟臺灣朋友一起看電影、一起品酒,一起談中國、談臺灣,「認識中國,思索臺灣」。

背著一堆酒去遠方,前面是檸檬蜂蜜和紅龍果鳳梨蘋果酒,後面的分別是椰子、芒果、甜米酒、水蜜桃。(寇延丁提供)
背著一堆酒去遠方,前面是檸檬蜂蜜和紅龍果鳳梨蘋果酒,後面的分別是椰子、芒果、甜米酒、水蜜桃。(寇延丁提供)

 

九月八日燕巢金山社區,釀酒課開始之前先喝一杯(左),我們在這裡釀釘子酒,也是在釀造可能(右)。(寇延丁提供)
九月八日燕巢金山社區,釀酒課開始之前先喝一杯(左),我們在這裡釀釘子酒,也是在釀造可能(右)。(寇延丁提供)

三十年前,費翔帶給中國人的那首臺灣歌的歌詞是這樣的:「你到我身邊,帶著微笑,帶來了我的煩惱……」差不多可以用來表達三十年後臺灣人對中國的感覺。

「不關心中國,不符合臺灣人的利益」。我理解你的情感,也能體會你的立場,但中國就在那裡,不是個情感立場問題。但是,在臺灣談中國,是個不好談的話題,特別是身為一個中國人談中國,更不討喜,明明你在我眼前,說起來就像是在天邊。說到中國,臺灣流行什麼?臺灣流行不看它,臺灣流行不理它。談中國,帶來了臺灣人的煩惱,想跟臺灣人談談中國,帶來了我的煩惱。

帶著煩惱上路,何以解憂?唯有釀酒。因緣際會開始用臺灣水果釀水果酒,走一路品一路釀一路,發現酒真的是一種神奇的東西,一下拉近了我與臺灣的距離。紀錄片+分享會也好,釀酒課+品酒會也好,有緣千里,得遇就好。

經歷了那麼多風波,我早已學會了不期待聳動的效果,也不奢想締結怎樣的必然,能夠在路上交匯,結一個偶然,足矣。

*作者為自由作家、紀錄片獨立製片人。著有《一切從改變自己開始》、《行動改變生存--改變我們生活的民間力量》、《可操作的民主》等著作;先後建立了「北京手牽手文化交流中心」、「泰安愛藝文化發展中心」等公益組織,發起了「北京水源保護基金會飲水思源愛藝文化基金」。最新作品《敵人是怎樣煉成的?沒有權利沈默的中國人》,(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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