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緬因觀點:那些大師的老師們

2017-05-29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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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表示在音樂領域中,大多數演奏家、作曲家本就同時都是老師。而這些培育出許多大師的老師們,本身也未必不是大師。1個藝術家以何種方式被他人認知、被歷史記憶,是個既充滿機遇也值得細細探究的問題。(圖取自Akihito Fuji@flickr)

作者表示在音樂領域中,大多數演奏家、作曲家本就同時都是老師。而這些培育出許多大師的老師們,本身也未必不是大師。1個藝術家以何種方式被他人認知、被歷史記憶,是個既充滿機遇也值得細細探究的問題。(圖取自Akihito Fuji@flickr)

李淑德是1位藝術家、教育家還是林昭亮的老師?藝術家乃至1個人,是以何種方式被他人認知、被歷史記憶,是個既充滿機遇也值得細細探究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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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日,蔡英文總統頒授「二等景星勳章」予小提琴家李淑德,並在臉書上讚其為「台灣弦樂教育的先行者」,同時也提及「她的學生、小提琴家林昭亮曾經說:『台灣多出幾個李淑德,比多出幾個林昭亮更有意義。因為1個李淑德可以培養無數國際級的台灣小提琴家,而林昭亮卻只有1個。』」

做為林昭亮老師的李淑德

在這位藝術家、教育家的相關描述中,我看到一些趣味之處:總統府新聞稿中,是以「資深知名小提琴家李淑德教授」做為優先稱謂;而展開來自媒體的報導,則有以〈林昭亮的老師李淑德……〉做爲標題者。後者閃爍出一瞬做為「大師的老師」的主體性匱乏。

在許多李老師相關的故事與描述中,我們可以知道李老師是熱愛教學、也著實擅於教學的,而她的教育者身分,以及她所栽培出許多台灣一流小提琴家如胡乃元、辛明峰、蘇顯達……等,也都令人珍惜。

李淑德(總統府提供)
蔡英文總統22日頒授資深知名小提琴家李淑德教授「二等景星勳章」,表彰其致力帶動台灣弦樂教育全面提升的努力與貢獻。(總統府提供)

只是,1個藝術家以何種方式被他人認知、被歷史記憶,是個既充滿機遇也值得細細探究的問題。

小提琴家佛萊許(Carl Flesch)在19、20世紀之交,以能演奏廣泛的獨奏曲目知名於樂壇;而如今,大多數小提琴學徒對於佛萊許的印象卻是他那本必練的藍色封皮音階練習。當然,做為出色的教材編者,也不意外地教出了像謝霖(Henryk Szeryng)這樣的大師。

頗具天賦的小提琴家、作曲家羅德(Pierre Rode,1774到1830),寫下了13首小提琴協奏曲。然而,他在後世更被記得的卻是,常被做為練習曲的24首幻想曲,以及1件軼事:貝多芬最後1首小提琴奏鳴曲是獻給他的。羅德與同時期亦是小提琴家、作曲家的克羅采(Rodolphe Kreutzer,1766到1831),被視為當時法國學派小提琴技法的領袖,也共同編撰了那時公認重要的教材。

原來是那個克羅采

而相比羅德,克羅采做為藝術家的身後史就更加黯淡了,只因他的人生劇本中被安排的其他角色更耀眼。他雖寫了19首小提琴協奏曲與40部歌劇(真是驚人的創作量),然而後世記憶得更深刻的是他的42首練習曲,而貝多芬也寫了一首小提琴奏鳴曲給他,這首奏鳴曲更直接被眾人直呼為《克羅采奏鳴曲》(The Kreutzer Sonata)。

這還沒結束,托爾斯泰(Leo Nikolayevich Tolstoy)又再挪用了《克羅采奏鳴曲》做為其小說的標題,流芳世紀。這一路來不同作品的受眾,從練小提琴的人、聽音樂的人到閱讀的人,克羅采留下各種面貌:有「哦,就是克羅采練習曲的那個克羅采」、有「貝多芬的友人克羅采」,就是沒有做為藝術家的那個自己。

在音樂領域中,大多數演奏家/作曲家本就同時都是老師;而這些培育出許多大師的老師們,本身也未必不是大師。

只是當下時空情境與後生透過而認識其作品的稜鏡,交錯出一幅不同角色被隨機放置、歸類的音樂史景觀。而在藝術中,創作者、演奏者、教師等角色,彼此間那幽微的階序輪廓也在此被顯現:創作者的身分比演奏者似乎更為可欲,而演奏者又比教育者更為可欲。如同協奏曲的創作價值比小步舞曲似乎更為可欲,而小步舞曲又比練習曲更為可欲。這種隱然的階序,似乎是藝術這領域必然帶給人的某種直覺。

獻身藝術的姿態與抉擇

小說家李維菁的長篇《生活是甜蜜》,儘管寫的並非樂壇,便細膩的描寫藝術產業鏈中各角色、位處 「蛋黃區」與「蛋白區」之間的冷暖。仰望熾熱藝術家男友的女藝評, 回頭凝視自己以奴婢之姿獻身於藝術的那條路途,既醉人也淒厲。

這樣的階序,當然也有性別的變數。音樂史中的女性主義起點:克拉拉.舒曼(Clara Schumann),便在男性作曲家雲集的社交圈中,做為作曲家的自信可能受貶抑,諸如作品不夠「陽剛」進而是否不夠「正確」?最終選擇了以鋼琴家與教師的身分自居,儘管她也留下一些作品至今仍被欣賞。

台灣教育學界中,曾有郭靜姿、林美和等學者針對女性音樂資優生(音樂班女高中生)分別進行量化與質化研究,得出幾個有趣的觀察:相較其他類別的資賦優異者,音樂類資優班畢業生投入教職的比例更高。而其中,女性又因為家庭、社會期待等因素,更高比例地選擇中小學教職,而非往演奏、創作等方向發展。

在音樂中不同角色的游移(與被游移)、不同角色被賦予的想像與期待,卻終究都比不上自己的意志與志向重要。據稱,李淑德老師在早年申請學校時,便向教授針對動機的提問答曰:「我要當一位好老師。」她固然有其他傑出的才華,卻想必也不會太過計較被稱作「小提琴界教母」或「林昭亮的老師」。

在燈光變換的天幕星空下,一邊品嘗美食,一邊聆聽現場鋼琴演出,好不愜意。 (圖/music4life@pixabay)
作者認為在音樂中不同角色的游移(與被游移)、不同角色被賦予的想像與期待,卻終究都比不上自己的意志與志向重要。 (圖取自music4life@pixabay)

為自己而彈、為自己而教

村上春樹小說《挪威的森林》中,那位曾經朝著職業鋼琴家身分邁進、被視為明日演奏之星的玲子,遭逢變故後重拾興趣時說:「我從四歲就開始彈鋼琴,試想想竟然沒有一次是為自己而彈的,都是為了通過考試、或因為是課題曲、或為了讓別人佩服,光為了這些而繼續彈……不過超過一定的年齡之後,人就必須為自己而演奏才行。」必須為自己彈或不彈、必須為自己教或不教、必須為自己寫作練習曲或不寫作,大抵也都是同樣的事。

*作者為音樂工作者,同時現任民進黨媒體創意中心主任一職。本文原刋《新新聞》1577期,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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