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去(2016)年12月21日川普任命哈佛出身、現任加州大學Irvine校區的經濟學教授Peter Navarro為總統府《國家貿易會議》(National Trade Council，NTC)秘書長，消息一出再度引起中國的震驚；各大外媒除競相報導外，其後也出現一籮筐的評論，例如12月23日英國金融時報頭版和3版以及同月28日的社論便有相當醒目的報導和精闢的分析，而網路上找得到的相關評論也不少。鑒於我國媒體對此重要消息的轉載或談論不多，我就以野人獻曝心情先摘取新聞的要點，再酌列個人對本案的觀察與解析於後，提供大家參考。
新聞摘要：
Peter Navarro一向被美國極右派人士認為是學術界少數的先知，他很早就看出中國對美國經濟和其全球霸權地位的威脅，所以先後出了幾本書，拍了一些紀綠片，並一直很積極地聯合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利用各種場合大力地呼籲美國消費者不要貪小便宜地買中國貨，也希望政府能立法防止貪取眼前利益的跨國公司向中國靠攏，他認為如果美國消費者和跨國公司不能覺悟的話，美國終會像溫水中的青蛙般地被中國撂倒。他最出名的2本書和相關的影片為：《被中國搞死》(Death by China)和《虎視眈眈》(Crouching Tiger)。
川普在任命Peter Navarro的新聞稿中表示：「很多年前我曾讀過Peter寫有關美國受到不公平貿易競爭困擾的一本書，當時我就被他那清晰的立論和完整的看法深深地吸引。」；「Peter老早就洞悉全球化對美國工人會造成什麼樣的傷害，同時也提出如何復原美國中產階級傷痛的辦法。所以我認為由他來擔任我的貿易政策總舵手，是最適當不過的人選。」
Peter Navarro被提名為《國家貿易會議》(NTC)的秘書長，這是川普在總統府(俗稱白宮)下新設的辦公室，NTC和存在已久的《國家安全會議》(NSC)、《國家經濟會議》(NEC)是平行的單位。新聞稿中對這個新成立的辦公室有如下的描述：「《國家貿易會議》將就貿易談判、各貿易議題主管機關間的協調、失業工人的協助、以及政府重大工程和國防武器交易等事項，就如何替我實現『買美國貨、雇美國工人』的主張，直接向我做出建議。」
競選期間曾與Peter Navarro同屬川普陣營的經貿策士、現已發布為商務部長人選的Wilbur Ross，在恭賀Peter Navarro的新職時說：「Peter是《國家貿易會議》秘書長的不二人選，我們2人在川普競選期間是絕佳拍檔，今後在新政府的職位上也會默契十足。」
Peter Navarro自己則自我期許地說：「個人對有這樣的機會替川普總統和這個國家服務，感到無比的光榮。為讓美國再度成為偉大的國家，今後我將就如何平衡我們的貿易、重建我們的產業、以及如何恢復我們整體的國力等面向，做出貢獻。」
觀察與解析
美國原散布在Wisconsin、Michigan、Ohio、和Pennsylvania一帶的傳統製造業，因面臨來自中國和墨西哥的進口競爭，已逐漸地外移或被迫關門；根據統計過去15年間，就有5萬7,000家工廠560萬個就業機會消失，受到波及的工人中，絕大多數是高中畢業的白人，這些原本是民主黨死忠的支持者，沒想到竟反成為川普勝選的關鍵因素。
Peter Navarro就是讓這些「賭爛票」成功轉向共和黨的重要功臣，故貿易議題也可以說是川普能贏得大位的致勝因素。本(1)月20日川普正式就職後，勢必要在貿易政策上採行某些措施來向選民交待；若從川普勝選後的言行和人事佈局來看，我認為至少有下列3點是他想拿中國來祭旗的理由。
單從貿易統計來說，中國對外貿易長期處於每年數千億美元的順差狀況，原本就容易讓貿易對手國眼紅。從出口面向來看，中國產品的出口競爭力，因政府介入甚深，所以常讓相關國家的民間企業有和中國政府對打的感覺，因而中國貨經常被進口國業者以不公平貿易競爭為由告上法庭。再從中國進口的面向來看，中國本身內需市場開放的程度不夠，智慧財產權的保護不足，以致外來公司無法順利地在中國市場獲得公平競爭的機會，相關的紛爭報導不絕於耳，這些大家常在報端看到的例子自然也會引起當事國的不快。
但一般國家或與中國有生意往來的跨國公司畏於中國的財大氣粗，心雖有不滿卻也不願輕易地招惹它；中國因屬極權專制的人治國家，在國際商業競爭上，相較於講究法治程序、私人企業得計算營虧的民主國家來說，真是占盡便宜。如今美國若拿中國開刀，川普除了可滿足國內選民期盼外，同時應可獲得友美國家的讚賞，此其一。
1972年2月21日美國總統尼克森訪問中國，正式開啟了新的美中關係，30年後克林頓總統幫助中國加入原專屬於市場經濟國家的《世界貿易組織》(WTO)，此舉讓當時朝向市場開放的中國經濟，獲得寬廣的馳騁空間。依據WTO統計，2001-2015年間全球國家的出口總額，由6兆1,950億美元成長至16兆4,820億美元，約成長了2.66倍；而同一期間中國的出口金額則由2,661億美元跳增至2兆2,749億美元，成長高達8.55倍，中國貨的競爭力可說是傲視全球，打遍天下無敵手。至於我國的出口在此一期間增長2.28倍、美國2.06倍，日本則僅成長1.55倍。回顧2001年當時，美日的出口金額都遠高於中國，而如今卻都被中國一一拋在後頭。
中國加入WTO後，每年數以千億美元計的貿易順差是中國國內生產毛額(GDP)從2001年的1.1兆美元，躍至2015年以10.5兆美元擠身全球第2大經濟體的重要原因。西方國家原以為中國共產社會變身市場經濟，使人民生活獲得改善後，應會逐漸邁向歐美引以為傲的民主法治社會；但是從美國尼克森總統到歐巴馬總統任內超過45年的期間，自由世界不但沒有感受到中國在人權或民主法治上的進步，反而因數位科技的快速發展，政府箝制個人自由的手段細膩化，使得中國在人權保障上不進反退，如今離西方民主法治的標準似已愈來愈遠。因此身為民主陣營龍頭的美國和一些志同道合的國家(like minded countries)，難免會思考如何來反制中國，此其二。
中國在自由世界賺飽錢財後，又常涉嫌利用不正當的手段盜取許多先進國家的高科技來積極發展本身的軍事武力。中國軍力日益強大後，在沿海或機動車上已布置了幾千枚的飛彈，這些飛彈描準的目標其實不止我國，當然還包括韓國、日本、關島、菲律賓、越南、泰國、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甚至遠至太平洋彼岸的美國，如今它已有能力愛打誰就打誰；整軍黷武後的中國也開始積極地主張東海、南海上許多無人島的主權，除曾被菲律賓告上國際法庭外，中國三不五時也會在這些海域來場軍事演習，讓周遭的國家備感威脅，這些國家自然也會仰望美國能牽制一下中國，此其三。
其實想修理中國的不只是川普，歐巴馬時代即已開始積極地設法；但是歐巴馬囿於學養和經歷，讓他選擇採行像《跨太平洋夥伴協定》(TPP)、《跨大西洋貿易暨投資協定》(TTIP)這種不易實現的經貿圍堵戰略，終致一事無成。而川普是美國上流社會的白人，原本在商界馳騁時就經常不按牌理出牌，這樣的人酷愛競爭，而且喜歡找最強的人來鬥，所以被他看上就表示中國不是「魯肉腳」。至於川普對中國會使出什麼手段？是否發動貿易戰？回答問題前，我們得先檢視一下棋盤上已有的客觀事實。
西方的市場經濟理論是建立在追求個人最大利益上，說白一點就是建立在人性的貪婪上，而約制貪婪的遊戲規則就是法治。近幾百年來西方的民主法治是建立在個人本位的思想上，所以法是規範政府和社會成員的行為準則；這個廣義的法包括：各級立法機關依多數民意通過的法、宗教的戒律、各行各業依專業知識所累積形成的行規、甚至社區內居民間的許多不成文規定等。
在這樣的法治社會裡，因守法可以建立人和人間的信任並受人尊重，從而獲得生活上最大的便利，所以絕大多數人樂於守法；而涉嫌違法投機的人若被嚴謹的調查程序確定不法後，無論大小咖都將一失足千古恨地淪為社會的邊緣人，生活原有的便利、一生辛苦累積的信用(Credit)、以及不法所獲的經濟利得等，都會被狠狠地剝奪殆盡。所以民主法治社會有幾項特徵：大多數人樂意守法、法令與時俱進、調查違法的程序嚴謹、確定違法後的代價沉重，違法案內外的其他人或事不會受到誅連等。
反觀中國5千年來的政體都是集權專政的帝制，統治權的基礎從未來自人民的選票，全部都是來自家族、核心成員、或朋黨所擁戴的力量；而且統治權除遭受敵國或敵人挑戰外，圈內鮮少強有力的監督制衡機制，故社會是否能安定清明、個人是否能安居立業全繫於寡人一念間，毫無保障。所以民主國家的政權可以在不太影響社會生活的情況下輪替，經濟也會因公司的興起、倒下，產生像四季運行一樣健康的景氣循環；但是中國社會政權的更迭，或經濟的運行就常會發生地動山搖似的改變。
過去50-60年來，中國的領導階層顯然曾連續出現一些英明能幹的人物，所以中國的經濟能夠經由這些人良好的判斷，採行適當的市場干預手段而維持長期的繁榮不墜。這種經由少數人的謀略掌控市場機制自由運作的根本矛盾，讓習慣看到市場經濟在幾年內總會出現循環的西方學者百思不解，因而過去曾預測中國經濟即將崩潰的學者不乏其人，惟迄今這些預測從未應驗過。預測未能應驗並不代表往後不會發生，中國的老子曾說：「踮起腳尖站的人，無法持久；跨大步走的人，走不長遠。」(企者不立，跨者不行。)，也許中國哲人的觀點用在中國社會才會比較靈驗。
前面說到民主法治社會有幾項特徵，其中調查違法的程序嚴謹、確定違法後的代價沉重，以及不會誅連無辜等，表現在美國貿易法和WTO規範時，也是如此。但是這些民主法治的機制，碰上中國這種人治社會，無論公司或個人都不講究信不信用，不考慮他人死活、只顧自己利益時，法治效果就會大打折扣。所以進口國不公平貿易的調查機關對上中國公司時，總讓人覺得像在捉泥鰍或在捉迷藏，搞了半天效果卻不彰。前一陣子歐美日等國甘冒大不諱，厚著臉皮說什麼也不願意在中國加入WTO的15年後，依約承認中國市場經濟國家的地位，道理在此。
因而川普若想依現有的貿易法令修理中國，也就是媒體說的對中國發動貿易戰，這時他肯定會面臨制度上的束縛而綁手綁腳，不易產生他想要的顯著效果。若依他慣有的行事作風來推測，他應該會設法想出牌理以外的招數，並且一定會針對中國的痛處下手。人治社會最難控制的就是人心，中國目前的經濟正面臨企業盲目擴充、美元債務過高、人民幣貶值、資本急速外移、僵屍公司多、銀行體系內的呆帳比率高、以致經濟成長失速等一連串環環相扣的問題，而川普本人和他提名的行政團隊中不乏來自華爾街投資銀行的抄手；此時若有人策畫一場完美的中國金融風暴，就足以讓中國的人心思變，至於中國人變心後，接著會引發何等地動山搖的事件，就很難說得準。
許多預測2017年黑天鵝事件的人，都將川普詭譎多變的行事作風列入，我個人認為這會是今後幾年內最大隻的黑鵝。謹奉勸各位在看清楚狀況前，最好事事小心並將安全帶繫好。
*作者為駐荷代表處經濟組組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