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我覺得她實在騙很大……濾鏡開那麼凶，關掉後根本不行。我在她身上花了那麼多錢耶，我要討回來！」
「你想怎麼討？」
「我要告她詐欺！」
「她詐欺你什麼？」我一邊搖著筆桿，一邊饒富興味地問著眼前的苦情男主角，期待可以聽到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詐騙故事。
「她騙我她很漂亮，可是其實她沒有。」
「這樣你就要告她詐欺？那麼路上一些濃妝豔抹的漂亮女孩們，你要順便告一下嗎？」聽完男主角令人失望的回答，我半開玩笑地瞇著眼問道。
「不一樣呀，我有『斗內』（donate）在她身上耶！」男主角憤恨不平地說著。
「她有主動要你斗內嗎？」我推推鼻梁上的眼鏡，掩飾我的無奈，因為答案八成是否定的。
「……沒有。」
「所以，現在的狀況是，你看人家漂亮，自己主動砸錢在對方身上，然後發現對方不如你想像中漂亮，於是要把錢討回來，還要告人家一條刑事罪？」
「我……我……」這位從一開始講話就很激動的男主角終於語塞，面紅耳赤地看著我，眼底盡是茫然。
我的美麗，怎麼變成你口中的詐欺？
阿超在直播網站上，長期關注一名可愛又俏麗的女孩貝蒂，因為她完全符合他心目中女神的理想典型。每當女神在螢幕前露出惹人憐愛的表情，他就忍不住大手筆斗內下去，只為搏得美人喊他名字，對他嫣然一笑。
某日，貝蒂倉促上網，忘了開直播濾鏡。在沒有美顏濾鏡的加持下，貝蒂露出原貌，原來是個年過半百的中年女子。阿超一看，嚇得跌坐在地，不敢相信自己長期斗內的夢中情人居然與現實有著如此大的落差。望著不知濾鏡未開、仍對鏡頭擠眉弄眼的貝蒂，阿超怒極攻心，決定告貝蒂詐欺，並想要回他先前斗內給她的金額。
要構成刑法上的詐欺罪，必須滿足幾項嚴格的主觀條件和客觀條件。詐欺行為人首先必須主觀上要有「詐欺故意」，客觀上要有「施用詐術」的行為，使被害人陷於錯誤，並因此錯誤而處分財產導致損害，詐欺行為人的「施詐行為」和被害人的「財產損害」必須有因果關係。
直播主戴上假髮，穿上美麗的服裝，運用神手級的化妝技巧將自己打點得漂漂亮亮，以博取粉絲的愛慕，這樣的「加工行為」難道會被評價為刑法上的詐欺罪嗎？
刑法上的「行使詐術」，指的是行為人傳達一個錯誤的、扭曲的或虛構的事實給被害人，使被害人因此產生錯誤的認知（法律上稱「陷於錯誤」）。然而濾鏡的使用、妝髮的打理，是否會被認為傳遞扭曲的「事實」？其實單純使外在形象、狀態產生變化，我們很難將之界定為「事實」的傳遞被扭曲。
但如果資訊的傳遞顯然失真，與現實差異的程度明顯逾越常人可接受的範圍，例如直播女子原來是直播「男子」、五十歲阿桑變成二十歲娉婷美少女，此時有無詐術之行使？私認為非無討論空間。
接著，要成立詐欺罪，「施詐行為」必須和被害人的「財產損害」兩者間有因果關係。在這個案例中，阿超身為粉絲，為了表達對直播主的支持，心甘情願打賞。其實，阿超從頭到尾都可以選擇不要慷慨解囊，貝蒂也沒有拿把刀架在阿超的脖子上逼他付錢，「貝蒂的漂亮」（即便是濾鏡加持後的結果）和「阿超的處分財產」並不存在必然的因果關係，詐欺罪在此是很難成立的。
問題來了，既然粉絲因直播主的姿色而甘願自掏腰包的情事不能構成詐欺罪，為何我們仍時常耳聞直播主「詐騙」、「吸金」的社會新聞呢？
直播主「演很大」，小心觸犯詐欺罪
Emily長相甜美、身材火辣，在直播界小有名氣，業績常常是平臺上的前幾名。奇怪的是「水人無水命」，Emily的粉絲們常常看到類似這樣的訊息：「我好辛苦，老闆說這個月如果沒達到他要的業績，就要把我給fire了！你斗內一下，幫幫我好嗎？」「我媽媽最近出車禍了，但我沒有足夠的醫藥費，怎麼辦？」「我爸爸又欠下一屁股賭債，天天都有債主上門追討……」「弟弟最近摔斷腿了，都沒辦法上班，快沒生活費了，可以斗內我多一點嗎？」
有聽過「剝皮酒店」嗎？酒店小姐謊稱自己身世坎坷，全世界的倒楣事都被她遇上了，為的是騙取酒客掏腰包幫她度過難關。隨著時代變遷、科技發達，現在則慢慢演變為「剝皮直播」。
「騙感情」到底有沒有罪？若只是單純的愛情騙子也許沒有罪（頂多是道德上可受責難），但如果利用感情作為手段來騙取財物利益，就有觸法之虞。許多粉絲因心疼、憐愛直播主，於是大手筆刷下大禮，最後遭到真心換絕情。直播主拿到財物或利益後人間蒸發，可能就觸犯詐欺罪了。
Emily很明確地對粉絲有「施以詐術」，誤導粉絲以為她命運如此多舛，「沒有業績」、「媽媽車禍」、「爸爸賭博」、「弟弟摔斷腿」可能都不是真的，但Emily屢次騙取粉絲的同情心來獲利倒是真真切切的。
Emily主觀上有詐欺粉絲的故意，客觀上編造了「與事實不符的故事」，目的是讓粉絲相信她虛構的故事進而給予她金錢。粉絲信以為真，陷入錯誤的認知，並因此而處分財產，造成財產上損失。Emily的行為已該當刑法第三百三十九條第一項的「詐欺取財罪」，可能被處以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科或併科五十萬元以下罰金。粉絲若是蒐集證據，提告Emily成功，還有機會追回財產上的損害。
如果你也曾經遇到一個像Emily的直播主，三不五時要你出錢救濟幫忙，此人必定磁場不好，命中帶煞，趕快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吧！
假如直播主不是真的想直播……
除了金錢詐騙，肉體的誘惑更是無處不在。有些直播主會暗示粉絲，如果斗內到一定數額，可以交換社群媒體帳號、電話，進而見面、吃飯等，這些都無可厚非。但如果以「我願意和你發生性行為」為誘餌請求粉絲斗內，又假設粉絲真的很想一親芳澤，於是對直播主一擲千金。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問題？粉絲可以要求直播主遵守承諾，甚至去請求法院強制執行這一夜春宵嗎？
這聽起來是否很荒謬？「性行為」不能當作被法律強制執行的標的，因為這違背公序良俗，也違反人性尊嚴。
此時，粉絲說：「好，我不要性行為，退我錢總可以了吧？」不好意思，這名粉絲的行為，本質上就是買春行為。粉絲本於不合法的原因，對直播主給付金錢，縱使因此行為而受到財物上的損害，也不能要求對方返還。
那錢怎麼辦，難道這筆帳就這樣算了？別以為直播主可以占到任何便宜，這樣的行為無異是「披著直播外皮，行賣淫之實」，已經違反了「社會秩序維護法」。違反社會秩序維護法所產生的所得，須依該法第二十二條第一項被沒入。
並且，如果直播主打算騙到粉絲錢後就遠走高飛，主觀上有不法所有的意圖，對粉絲有詐欺故意；客觀上傳遞了一個不實的訊息，即根本沒有意願為錢去和粉絲發生性行為。粉絲因為這樣不實的訊息而陷於錯誤，導致努力掏錢，造成財產上的損害。此時，直播主已經犯下前述提過的詐欺取財罪了。
作者介紹｜無糖律師
臺大畢業，紐約大學法學碩士，為臺灣、紐約合格律師。具法律、金融相關學經歷，曾任多家知名外資企業的亞太區法律顧問。原以為自己會成為叱吒商場的高冷法律人，卻因緣際會，見到無數男女走進事務所，淚訴一樁又一樁不可思議的感情糾紛……
處理過許多與感情有關的法律案件，遂秉著冷眼與熱心，以詼諧筆法寫下真實上演的戀愛律政劇，以感情事件帶你理解法條知識、攻防細節與立法概念。自詡為「不甜」的非典型律師，只給一針見血的法律意見。她想告訴你的是：愛情當然可以沒道理，但懂一點法律絕對能讓你愛得有情有理！
目前於臺灣從事律師工作，為事務所合夥人。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遠流出版《誰說只是約會，你就不用懂法律？：24則感情法律學分，教你避開陷阱，降低傷害，遠離戀愛鬼故事》（原標題：直播濾鏡 我很漂亮，真的嗎？我急需用錢，真的嗎？）
責任編輯／趙鳳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