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荷爾蒙改變性徵，會影響健康嗎？填補知識空白，學者投入「跨性別健康照護研究」

愈來愈多人認同自己為「跨性別」，為了將生理特徵改變為自身認同的性別狀態，選擇進行荷爾蒙治療的人也逐漸增加。不過這個領域還存在許多未知與誤解，科學家紛紛投入跨性別健康照護進行研究，不僅希望提供跨性別族群更完善的醫療照護，也能深入了解各項荷爾蒙對身體的影響。

跨性別男性惠特利（Cameron Whitley）今年42歲，在美國西華盛頓大學（Western Washington University）擔任社會學副教授，10年前開始進行跨性別賀爾蒙治療，7年前被診斷出腎衰竭，醫師告知病情並決定停止荷爾蒙治療，惠特利回憶自己當時遭受沉重的雙重打擊。

惠特利表示完全沒有必要停止荷爾蒙治療，「我們稱之為『跨性別斷手症候群』（trans broken arm syndrome）。」跨性別斷手症候群指涉與性別身分無關的醫療情境（例如手臂斷掉），但醫護人員的應對卻建立在兩者有關的前提之上。惠特利說：「荷爾蒙不經由腎臟運作，所以沒有必要理由停藥，但那卻是第一件要做的事。」在那之後，惠特利轉到賓州大學（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治療，他說那裡提供非常好的跨性別護理資源。

英國荷爾蒙治療年齡限制提高為18歲

現今主流社會對荷爾蒙治療的了解，主要在於順性別女性避孕或改善更年期症狀，但其實荷爾蒙治療投入性別重置療程已有百年歷史，德國醫師赫希菲爾德（Magnus Hirschfeld）1919年在柏林開設診所「性學研究所」（Institute for Sexual Research），他是為患者提供荷爾蒙藥物的先鋒之一。許多跨性別者表示，這種「跨性」（cross-sex）或「性別肯定」（gender affirming）的荷爾蒙治療至關重要，讓他們能夠快樂地生活，也使抑鬱和自殺率顯著下降。

然而，受性別不安（gender dysphoria）困擾的年輕族群接受荷爾蒙治療存在爭議，這種療法可能影響生殖能力，而且藥效是永久、不可逆的。從前英國國民保健署（NHS）規定，患者年滿16歲即可接受性別肯定荷爾蒙治療，他們會使用青春期阻斷劑至少一年，為的是減緩第二性徵發育，但是青春期阻斷劑的安全性與臨床效果尚存疑慮，引發廣泛討論。

《衛報》（The Guardian）報導，今年3月英國NHS修改規定，宣布醫師不能再給未滿18歲的性別不安患者開立青春期阻斷劑，臨床研究除外。除了誰可以進行荷爾蒙治療，愈來愈多研究者投入其他議題，檢視荷爾蒙對身體的實質影響，藉此改善醫療體系，使跨性別以及更多邊緣族群的權益受到保障。 （相關報導： 性別平等大哉問：體育界該如何對待「跨性別運動員」？ ｜ 更多文章 ）

學者需要釐清跨性別者的「健康」指標

跨性別男性的荷爾蒙治療通常使用睪固酮（testosterone），跨性別女性則使用雌二醇（oestradiol）補充性荷爾蒙，促進相應的性徵發展與體態變化。雖然已知這些藥物可以改變體徵，但是它們如何影響身體其他方面——例如器官運作、血壓或增加罹患特定疾病的風險——還有許多未知。

加拿大阿爾伯塔大學（University of Alberta）醫學系教授阿梅德（Sofia Ahmed）正在研究荷爾蒙治療對跨性別者腎臟及心血管健康的影響，她以荷爾蒙避孕藥物為例，「我們知道它可以避孕，但它如何影響腎功能、血壓、心血管健康，我們的了解有限——而且幾乎所有類型的荷爾蒙治療情況都是如此。」

針對接受荷爾蒙治療的跨性別者，醫師格外關注血壓、腎絲球過濾率和肝功能等數值的「健康」範圍。眾所皆知，上述數值的健康範圍在順性別男性和順性別女性是不同的，但進行荷爾蒙治療的跨性別男性和跨性別女性的「健康」數值範圍仍不明確，醫師有可能因此漏診、誤診，或開出錯誤劑量的藥物。

病理中心Synnovis自2021年起與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醫院合作研究，招攬了240位跨性別與非二元性別（non-binary）受試者。Synnovis的臨床科學家布夏南（Devon Buchanan）指出，腎功能、肝功能等數值的「正常範圍」會受到性別肯定的荷爾蒙治療影響，但早先的研究規模多半較小，研究結果也不明確，布夏南希望新的研究可以涵蓋更多樣的測試和更大量的樣本，才能對研究結果更有把握。

有研究顯示跨性別族群的肥胖比例較順性別族群高，但背後的原因還有待釐清。萊比錫大學（University of Leipzig）學者海尼茨（Sascha Heinitz）正在研究荷爾蒙治療對跨性別者的飲食行為、能量均衡（energy balance）代謝以及心血管系統之影響。他和同事追蹤20名跨性別男性、20名跨性別女性和相同人數的順性別受試者，試圖分析在荷爾蒙治療期間，是否有提高罹病的風險。而即使目前已有證據顯示接受荷爾蒙治療的人有較大機率出現代謝問題，海尼茨指出，仍需要進一步探究這些現象的成因為何，是源自受試者對荷爾蒙治療的生理反應、性別不安的經歷，或是食物攝取的改變。

另一方面，柏林馬克斯．德爾布呂克醫學中心（Max Delbrück Center） 的弗斯蘭—史塔契瓦博士（Sofia Forslund-Startceva）團隊召集200名跨性別者進行臨床試驗，目前已知接受性別重置的荷爾蒙治療會導致腸道微生物菌相改變，該試驗探討心血管疾病的危險因子是否與這些改變有關。「透過試驗，我們可以更了解順性別男性和順性別女性之間健康差異底下的機制，同時探討在什麼階段，跨性別者被視作變更後的性別會比較好。」 （相關報導： 性別平等大哉問：體育界該如何對待「跨性別運動員」？ ｜ 更多文章 ）

類似研究也能深入研究各項荷爾蒙對健康的影響，從而實現個人化醫療（personalised medicine）的目標。舉例來說，停經後的順性別女性雌激素降低，濾泡激素（FSH）和黃體素（LH）等則升高，許多疾病的危險因子也會升高。弗斯蘭—史塔契瓦希望藉由研究，確認性與性別對醫療的重要性，並補充「男性特徵」和「女性特徵」可以同時存在。換句話說，既然一個人的一生中，性荷爾蒙會經歷相當程度的改變，因此無論是順性別者或跨性別者，都應該了解這些荷爾蒙對自身健康的影響。

跨性別研究團隊裡一定要有跨性別成員嗎？

跨性別是全球關注的政治社會議題，許多人關注單一性別空間以及接受荷爾蒙治療的合適年齡，不過在健康照護研究方面，跨性別研究還是個新領域，尋找資金是個挑戰，募集足夠數量的跨性別受試者也不容易。海尼茨表示，根據經驗，跨性別健康研究不僅缺乏認識、感興趣的人也不多，還有人不想治療跨性別患者。

弗斯蘭—史塔契瓦則指出，那些自認為跨性別夥伴的人不願從事相關研究，是顧慮自己身為局外人而無法妥善進行研究。有些人強調研究團隊如果沒有跨性別成員，便有誤解跨性別族群的風險，可能無法提出最精準的問題，得出錯誤結論或無法細緻而全面地展示成果，弗斯蘭—史塔契瓦說現在人們會抓著失當的詮釋不放，用來當做攻訐議題反方的武器。但是研究者的特定生命經驗，在整個研究當中並不是必要條件，海尼茨就說：「除了待人和善，你不能將任何個人事務帶進研究裡頭。」 （相關報導： 性別平等大哉問：體育界該如何對待「跨性別運動員」？ ｜ 更多文章 ）

儘管挑戰重重，科學家表示，荷爾蒙治療相關研究的最新成果令人振奮，有可能使跨性別等族群的醫療健保發生重大改變。弗斯蘭—史塔契瓦指出：「我們的起點，是認知順性別男性和順性別女性在健康與疾病風險的不同，但不能將性和性別混為一談——這些不同是源自生活型態、荷爾蒙還是基因？」海尼茨說：「這個領域有許多層次，而且我認為很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