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新總統的偉大藍圖：美元化的小政府，如何在「社會主義敵人」環伺下成功？

阿根廷總統大選剛剛落幕，面對外債累累的經濟困局，以及對傳統菁英的厭斥，經濟部長馬沙敗下陣來，極右派自由主義經濟學家米雷伊承諾改革，以素人之姿席捲全國24省中的21省贏得選戰，成為新晉總統。他對上任後的小政府構想和經濟政策侃侃而談，其中以美元取代披索的目標招致熱議，也有批評者認為並不可行。不過在經濟議題的舒適圈以外，阿根廷的新總統似乎尚未完善思考外交和貿易等領域，而且右派立場也讓他對阿根廷的軍政府恐怖統治作出辯護。

「我的目標是讓國家重新站起來，如此，在35至45年以內，阿根廷就能重回世界強國。」第二輪選舉前米雷伊（Javier Milei）接受《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訪談，開宗明義這麼說。53歲的米雷伊是經濟學者也是國會議員，主持過電視脫口秀，他對自己的自由主義信條侃侃而談，闡述擔任總統的願景，解釋他會如何讓阿根廷這個經濟狀況落於全球倒數的國家「再次偉大」。

而談及政治哲學，米雷伊散發的氣質更接近乖僻的學者，而不是充滿抱負的總統候選人。他提到2008年金融海嘯，激動表示就是這場危機，使他的立場從「頑固的新古典學派」轉換到「無政府資本主義」（anarcho-capitalism）。無政府資本主義在1950年代由美國經濟學家羅斯巴德（Murray Rothbard）提出，主張社會架構的根源是個人之間自願締結的契約，這些契約可以決定所有財產和服務，包括教育、環境保護、道路建設和執法等。米雷伊延伸無政府資本主義的邏輯，指稱國家為「一種犯罪組織」，因為「你不是自願繳稅，你被槍指著才繳稅」；他認為福利國家將做決定的成本和責任轉嫁給其他人，因此需要廢除。

然而米雷伊也說，他接受「現實生活的限制」。儘管他支持無政府資本主義，實務上他仍是小政府主義者（minarchism，最小中央集權）。小政府主義是較為溫和的自由派無政府主義，主張國家的唯一功能就是提供軍隊、警察和法庭，以確保公民的財產權。米雷伊表示，要建立這樣的有限政府，需要幾十年的時間。

裁減公共支出，開放教育、服務競爭

米雷伊在訪談中闡述他的施政藍圖。首先是進行親市場改革，縮小政府規模，米雷伊構想在任期第一年削減公共支出，幅度至少為GDP的15%，且讓原始赤字（primary deficit）歸零。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將取消電力及天然氣補助，裁撤10個政府部會，用私人招標系統取代政府公共工程支出，縮減給各省的聯邦撥款，還有取消給最高法院法官、外交官和總統的特殊退休金，他也承諾會放棄自己的總統退休金。米雷伊會將阿根廷的34家國營企業全部私有化，同時減少或取消大部分稅收。 （相關報導： 阿根廷極右素人勇奪總統寶座：選民為何將國家交託未經考驗的「狂人」？ ｜ 更多文章 ）

接下來，原先由國家提供的教育和醫療等服務，將會迎來更多競爭。米雷伊的政府將引入教育代金券制度，家長可以決定將孩子送去哪間學校就讀，而不是由國家向學校撥款，醫療服務則將轉向保險為主的模式。但事實上，阿根廷的教育和醫療皆由各省管轄，所以聯邦政府能夠改變的幅度不大。令人訝異的是，米雷伊表示在財政和勞動改革讓阿根廷更具競爭力以前，他不會更動福利支出。

米雷伊最具野心的提案是用美元取代官方貨幣披索（peso）。米雷伊的美元政策策略長奧坎波（Emilio Ocampo）坦言，阿根廷需要獲得大量美元才能完成美元化，這些資金可能來自阿根廷人從國外匯回的美元，或是從床底下挖出來的鈔票。奧坎波還建議在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CED）管轄範圍內創立一筆特殊基金，公債、公共退休金和國營石油公司股票都包含在內。用這筆基金抵押借款，是籌措美元化資金的選擇之一，不過米雷伊說，他的團隊正在考慮另外5項替代方案，具體內容取決於他12月就任時的市場狀況。

米雷伊表示這些提案都會送交國會，而不是用總統命令實施，唯有國會駁回他裁撤中央銀行和縮減政府規模的提案時，他才會訴諸公投。此外，米雷伊還舉了澳洲、紐西蘭和愛爾蘭為例，說這些國家是阿根廷傾向市場（pro-market）的仿效對象。

阿根廷背百億美元債務 美元政策備受質疑

有人質疑米雷伊的宏大藍圖，他們認為美元化不可行，因為幾乎沒有人願意購買阿根廷公債或類似的商品。2018年阿根廷獲得國際貨幣基金（IMF）總額約570億美元的資金援助計畫協議，幾年來阿根廷一直艱辛地定期償還，很難想像這樣的國家要如何吸引美元政策所需的400億美元資金，尤其還要考量米雷伊設下的兩年時限。對此，米雷伊指望贏得選戰後的市場反應，但是8月13日他贏下第一輪選舉之後，披索反而貶值五分之一，部分原因是擔心他的政黨未在國會取得過半席次，施政改革將會很困難。米雷伊駁斥此一說法，認為是反對派在譁眾取寵。

至於米雷伊要如何從公共支出砍掉15% GDP，還沒有完全明朗。根據最新官方數據，2021年起阿根廷的公共支出約與38% GDP相當，其中三分之二用於教育和醫療等社會支出。有鑑於改變教育和醫療服務需要很長的時間，由於特殊退休金佔公共支出比例並不多，一些經濟學家認為，就算將米雷伊的目標縮減為四年內砍掉5% GDP，也將非常困難。另外，想要削減補助（約2% GDP）而不致發民眾反彈也會很困難，目前全年通膨率為113%，如果取消補助，將讓物價（至少暫時）進一步升高，很可能傷害貧困族群。

極右派狂人的政治二元論將不利與左派國會協商

相對於經濟構想，米雷伊對於國際政治與貿易則略為模糊，甚至有點陰謀論，他解釋自己的外交政策為：「所有在國際上對抗社會主義的，都是我的盟友。」他沒有明確承認仰慕川普（Donald Trump），卻毫不掩飾對「巴西川普」博索納羅（Jair Bolsonaro）的欽佩。米雷伊似乎相信一些陰謀論，例如2022年巴西總統大選的真正贏家是博索納羅，且現任總統魯拉（Luiz Inacio Lula da Silva）是巴西國會暴亂的幕後黑手。另外，米雷伊也主張自己在第一輪選舉被「搶走」5%選票。 （相關報導： 阿根廷極右素人勇奪總統寶座：選民為何將國家交託未經考驗的「狂人」？ ｜ 更多文章 ）

米雷伊的意識形態還存在許多爭議：他懷疑氣候變遷，身為自由主義者卻想禁止墮胎，計畫放鬆槍枝規範，而且他似乎沒有注意到，抨擊阿根廷最大貿易夥伴的國家領袖，會損及貿易和外資。儘管他希望開放自由貿易，卻主張阿根廷退出南方共同市場（Mercosur）。南方共同市場由巴西、阿根廷、烏拉圭、委內瑞拉和巴拉圭五國組成，即將與歐盟（EU）達成自由貿易協定。

他的二元意識形態代表，在他對抗所謂「集體主義者」時，會採取所有手段，包括暫時拋棄自由主義原則，他說：「首先我們要關注敵人，那就是社會主義」。記者要求他描述1976至1983年的軍政府恐怖統治，這段期間政府殺害上萬名左翼游擊隊及異議人士，米雷伊如此回答：「這是一場戰爭，一方是想要硬推共產獨裁的反叛份子，但維安部隊的行動過了頭。」而且米雷伊的競選搭檔比拉魯埃爾（Victoria Villarruel）曾任律師，過去為了獨裁時期被指控暴行的士兵辯護。

米雷伊特別指出社會主義敵人的二元傾向，表示他將很難與國會協商，因為左傾的裴隆主義（Peronismo）仍在國會活躍。他對對手口無遮攔，曾在訪談將溫和派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市長稱為「左派狗屎」，提議用武士刀給前內閣砍頭，最近又將教宗稱為「邪惡代理人」，理由是「他鼓勵共產主義」。而在《經濟學人》訪談途中，他將美元政策的批評者稱作「野蠻人」。 （相關報導： 阿根廷極右素人勇奪總統寶座：選民為何將國家交託未經考驗的「狂人」？ ｜ 更多文章 ）

米雷伊與他的妹妹關係親密。她負責管理哥哥的競選工作，不過大眾對她所知甚少，只知道她從事甜點業和喜歡塔羅牌。米雷伊描述妹妹為「最高等級的人」而且因精神純潔而「難以融入普通等級」。米雷伊說妹妹和他飼養的獒犬「科南」是從未背叛自己的人，而且科南2017年過世後，他培育了五隻五隻克隆小狗。米雷伊並未否認向狗兒諮詢的謠言，他說：「牠們是世界上最好的政治分析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