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一位脫口秀演員因使用一句軍隊口號當梗引發憤怒回應，在這個審查嚴格的國家，對言論自由的擔憂由此上升到新高度，並有可能給中國的藝術和文化界帶來更大寒意。
上周三，中國有關部門對國內最受歡迎的脫口秀節目營運商上海笑果文化傳媒有限公司（Shanghai Xiaoguo Culture Media）處以約合200萬美元罰款，並無限期暫停該公司在北京的所有演出活動。先前，該公司一名脫口秀演員的一次表演激怒了中國人民解放軍。
本文為風傳媒與華爾街日報正式合作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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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3日，在北京的一次脫口秀表演中，演員李昊石描述他收養的兩條流浪狗追著一隻松鼠，像炮彈一樣發射出去。「你平時看到一些狗你會覺得很萌，」他接著說，「我看到這兩條狗，內心只閃爍出了八個大字：作風優良，能打勝仗。」
這句口號在軍事宣傳中很常見，是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十年前提出的，當時他正著手開展一場強軍行動，旨在將中國人民解放軍打造成世界一流軍隊。根據李昊石這場表演的音檔片段，這個梗引發了一陣笑聲，但至少有一名觀眾感到不快，事後在社交媒體上發文猛烈抨擊了這個梗。
這篇文章在網上引發了一波充滿民族主義的憤怒情緒，也導致中國軍方和官媒對李昊石予以譴責。李昊石已被解僱，並面臨警方調查。至少還有兩家製作公司取消了即將舉行的脫口秀表演，一名在社交媒體上詢問將軍人比作狗有什麼不對的女子已被政府有關部門拘留。警方還叫停了剛剛過去的周末北京一個音樂節活動，也將此歸咎於李昊石事件。
記者無法聯繫到李昊石，他的社交媒體帳戶已被封號。國務院新聞辦公室沒有回覆記者的置評請求。記者無法聯繫到國防部。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負責處理媒體有關中央政府的提問。
受到自新冠疫情爆發以來全球反華情緒升溫的警示，中共領導人已加強向海外宣傳中國文化和文明的行動。全國政協主席王滬寧上周二在北京的一次會議上強調了這一願望，他表示，中國需要想辦法增強中國故事的感召力和傳播力，向世界展現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
媒體和文化專業人士表示，李昊石的脫口秀段子所產生的影響表明，習近平治下的政治禁忌不斷擴大，令中國最會講故事的人感到窒息之際，這種軟實力計畫也會受到危及。
過去，對於電影製作人、作家、音樂家和其他中國政府沒有完全控制的藝術家，中國給予一定空間，因此能夠積累軟實力。審查制度那時也存在，但禁區的劃分更加清晰。知曉如何避開這些政治紅線的藝術界人士可以而且確實贏得了國際讚譽，並在這個過程中引發了海外對中國的興趣。
總部設在美國的獨立研究項目China Media Project的主任David Bandurski表示，在習近平治下，高度警覺的極端嚴肅文化抬頭意味著，在中國不可能清楚地看到紅線。
「這類事件會讓很多人感到恐懼，並將迎來一段密集的自我審查期，」Bandurski說，「大家都會退縮到安全地帶。」
脫口秀表演在中國大受歡迎，一定程度上歸功於直播平台的發展。據業內人士稱，對於像李昊石5月13日的表演這樣的商業演出，政府審查人員會對演出申報內容進行逐字審查。
李昊石周一進行了道歉，稱自己使用了「非常不恰當的比喻」 ，笑果文化表示已無限期停止李昊石後續一切演藝工作。李昊石的藝名是「House」。北京市文化和旅遊局在隨後發表的一份聲明說，李昊石在5月13日的兩場演出中偏離了演出申報內容。這一說法得到了笑果文化的證實。
在熱門社交媒體平台微博（Weibo）上，中國人民解放軍旗艦報紙的一個官方帳號發表了一條對「低格調的搞笑」的抨擊言論，以及數段習近平關於文藝的講話摘錄，看似是對李昊石道歉的回應。中國人民解放軍西部戰區陸軍的態度更為直接，在一條微博中說，李昊石的道歉「並不足以平息強軍哥心中的怒火」。
一些人試圖在網上為李昊石辯護，指出在中國，人們隨意使用宣傳口號的情況很普遍。一些人堅持認為李昊石是被「扣帽子」了，這是文化大革命期間曾使用的說法，當時的受害者被誣陷犯有政治罪，並被迫戴上寫有「反革命分子」字樣的錐形帽子。
笑果旗下一位藝名為Kid的脫口秀演員悄悄將其微博名從「Kidnofear」改成了「Kidknowfear」，在公眾注意到後又改了回去。
周二，東北部城市大連的一名女子發表評論質疑為何封殺李昊石，並問道「兵哥哥難道不都是狗哥哥麼？」當地警方第二天發布通報稱，該女子已被行政拘留。通報稱：「軍人尊嚴不容褻瀆。」
隨著周末的臨近，開始傳出中國一些大城市的場所取消或改期一些文化活動的報導，其中包括原定於上周六在北京舉行的一場戶外原聲音樂節活動。音樂節組織者表示，活動由於不可預見的情況而取消。據一位當時在場的人說，警方在活動開始前叫停了該音樂節，理由是李昊石事件。
近年來，中國政府根據一部新的英雄烈士保護法來懲罰那些批評解放軍的人。隨著中國的立場越發強硬，並為潛在的中美對抗做準備，這是習近平提振軍心並捍衛軍隊尊嚴的舉措之一。因揶揄一部受歡迎的關於北韓戰爭的中國電影並質疑中國參與北韓戰爭的決定，一名男子被判處七個月監禁。
以慕容雪村為筆名出版作品的中國流亡作家郝群說，李昊石引發的反應表明，對軍隊尊嚴的維護已經達到了荒謬的程度。
他說，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可能導致如此嚴重的後果，這更加令人震驚。
作為中國高人氣小說作家之一，慕容雪村於2021年逃離中國以逃避審查。他說，在那之前，他和他的朋友們非常害怕政府的竊聽，他們在談話中從不大聲提及習近平，是將大拇指舉過頭頂以示他們說的是這位中國領導人。
他說，那是風聲鶴唳的感覺。
長期以來，喜劇作為一種娛樂形式在中國一直有很大風險。在毛澤東時代基本銷聲匿跡之後，喜劇在毛澤東1976年去世後的幾十年間逐步回歸觀眾視野，到21世紀頭10年，上海一位喜劇演員甚至以在舞臺上模仿中共高層領導而出名，也沒有受到處罰。多年來小心翼翼地遊走在政治正確的邊緣之後，最近喜劇行業發現已經很難找到安全地帶。
去年，一名喜劇演員因在舞臺上諷刺動態清零政策被罰款7,000美元。去年12月，中國13個城市的脫口秀經營機構簽署了一份承諾書，承諾杜絕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相抵觸的內容。現在想聽公開涉及政治內容的國語脫口秀的人，只能到紐約這樣的城市去了。
在李昊石事件之後，中國喜劇愛好者在搜尋脫口秀節目時會發現一年前的一個表演影片，該影片由上海郊區的嘉定區作為「政治理論脫口秀」的一種形式進行推廣，旨在宣傳習近平的政治理念。這段影片時長10分鐘，中間穿插著一些美妙的鋼琴音樂片段，但觀眾幾乎沒有笑。
在一個並不好笑的梗之後，能聽到編輯插入的電腦生成的一聲「哇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