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季專文:我們的明星歲月

2015-06-18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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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珍貴的明星特質:「從來沒有人趕過我…」

我也常對訪問者說,我在明星寫作,一去就是大半天:「從來沒有人趕過我;這種包容與愛心,是明星最珍貴的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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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明星寫稿比《現代文學》的人晚,比《文學季刊》的人早,一個人很安靜,也很孤單而沉默。除了點飲料,幾乎沒和誰說過話。當時我只認識馬各、隱地、門偉誠等文友,他們都要上班,偶而才來明星;最早認識的文友林懷民則還在台中讀衛道中學。明星的二樓很典雅,半捲的長窗簾,暈黃的燈輝,散發著古樸悠閑的光影;加上那些色彩沉鬱的白俄人油畫,濃郁的咖啡香,以及當時少有的冷氣,永遠瀰漫著一種慵懶浪漫的歐洲式氣氛,每次我去都看到一桌桌的人似乎無憂無慮,閑閑的坐在那裡談天抽菸。或許其中也有知名的作家吧?可惜我一個也不認識。而且剛從鄉下來還很怕羞,我總是快速穿過二樓,從來也不敢去問哪個是白俄老闆,當然也不認識簡先生。

明星舊日歲月。(截取自視頻)
明星舊日歲月。(截取自視頻)

爬上三樓,靠牆那個面窗的位子最亮,我喜歡坐那裡,寫不下去時還可以貼著窗玻璃看城隍廟的香爐,看久了身心漸漸沉靜,腦子彷彿空了,新的想像又幻化而出,於是坐下來繼續寫。三樓沒冷氣,但比二樓寬敞,左右兩排隔著紅木屏風的火車座,中間還有三個圓桌,但客人不多;常常一個下午只有我一個人,寫累了就趴在冰涼的大理石桌面小睡。明星咖啡雖然香醇,但我後來發現檸檬水更對我的胃口,一大玻璃杯也是六塊錢。午後走進明星叫一杯檸檬水,慢慢的喝慢慢的寫。傍晚又叫一杯檸檬水加一盤十二塊的火腿蛋炒飯,寫到快打烊才下樓。擴音器裡不時播放著柴可夫斯基的〈降B小調小提琴協奏曲〉,〈天鵝湖〉,〈胡桃鉗〉,或德弗乍克的〈新世界〉⋯⋯。對一個在台北沒書桌也沒收音機和音響的鄉下女孩來說,在明星寫稿的感覺真是奢侈而又幸福。一個人守著一張桌子,自由自在想像,無拘無束描摹,在紙上呢喃的無非是青春的感傷,對人世愛恨的質疑,或者一些年輕浪漫的夢想。每次寫完一篇小說走下三樓,心裡總是又快樂又滿足,而且依依不捨。

林懷民:「嘿,我來了。」

一九六四年九月,懷民考上政大,住在木柵,星期六下午或星期天也會到明星來。一走上三樓,他就興奮的說︰「嘿,我來了。」然後坐在我後排的火車座。隔著屏風,聽到他窸窸窣窣攤開稿紙,聽到二樓服務生送來檸檬水,然後又安靜了下來。他寫他所想所見,我寫我所見所想。寫得不滿意,他會大聲嘆口氣,窸窸窣窣把稿子揉掉。有時他會走過來,拿著他正寫著的那頁︰「這個字這樣寫對不對?」有時則會坐在圓桌邊,靠著綠皮圈椅,把腳擱在另一隻椅子上,悠閑點燃一支菸。「先休息一下,」他充滿期待的說︰「我唸一段剛才寫的,妳聽聽看!」

那一刻的明星三樓,像個小劇場;懷民是唯一的演員,我是唯一的觀眾。演員結束了演出,總要急切的問觀眾意見。但是觀眾口才不好,常常辭不達意。演員最後總是看著自己的稿子,慢慢的說︰「我感覺,這樣比較好。」

懷民後來帶著雲門演出,有了更大的舞台,更多的觀眾。有些老朋友問他:「什麼時候再寫小說?」我從沒這樣問過。我知道,他一直在寫,把他的小說用身體寫在舞台上;因為,「我感覺,這樣比較好。」他帶著雲門到世界各地演出時,也總會對當地的粉絲說:「嘿,我來了。」

林懷民所說的「這樣比較好」,是一種理想的追求;「我來了」,則是一種行動的實踐。簡錦錐先生與明星咖啡館,六十六年來所走的路,也正是堅持理想與實踐的過程。

恭喜簡先生。也誠摯的謝謝,明星對我的包容。

明星老闆簡錦錐和他的著作《明星咖啡館》。
明星老闆簡錦錐和他的著作《明星咖啡館》。

*作者為知名作家。本文選自《明星咖啡館》(印刻文學)推荐序。風傳媒自19日起連載書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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