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世越號沉沒後,韓國人都不信政府了?3年前搜救那句瞞天大謊,多少錢也難補償

2017-10-05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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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只會鼓舞折磨者,不是被折磨的人。」這是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埃利.維瑟爾(Elie Wiesel)在1986年的頒獎典禮上重擊世界的一句話,儘管脈絡不盡相同,但對於韓國世越號沉船事件中執行搜尋任務的民間潛水員來說,或許足以受用。

潛水員是沒有嘴巴的,這是《謊言》一書經常浮現的一句話。由於職業特性及商業市場的潛規則,潛水員往往是沉默的一群——在黑暗的深海裡他們沉默,上岸、卸下裝備後沉默亦然。「沉默」似專業潛水員的職業倫理,然而,倘若將其做為行為指導原則,那麼關於彼時彼地的真相,或將永久沉沒於孟骨水道。除非駁船上的潛水員願意張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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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的主人翁羅梗水開口了,因為他崇仰的資深潛水前輩柳昌大,因一名潛水員在執行搜尋任務時意外死亡,柳昌大遭檢方以業務過失致死罪起訴,對於「一起」出生入死、患難與共的民間潛水員們,檢調對柳潛水員的起訴令他們憤怒,想起搜尋時嚴苛的海象、裝備與醫療資源的闕如,與血汗的勞動條件,羅梗水決定書寫請願書給法官。

他意識到,一旦潛水員繼續沉默,形同鼓勵社會輿論持續栽贓與抹黑,沉默只會招來悔恨,並以此度過餘生。

真實的謊言,或謊言的真實?

2014年4月15日,經由仁川港前往濟州島、滿載476名乘客與船員的世越號客輪於行經孟骨水道的途中,因不明原因使船身傾斜下沉。第一時間傳出世越號沉船消息後,各種未經證實的訊息充斥於媒體,如「全員救出」的快訊一度安慰了韓國民眾,但不到半晌便被證明是烏龍一場。

又例如,在沉船當下,傳出韓國政府已派出五百名潛水員下水搜救,而事實上當時僅有八名潛水員得以進入沉船船艙搜救。

在大規模災難事件爆發之際,或因地理位置的阻隔、或因消息來源的混亂,或甚至是為了搶快、搶獨家好獲取收視流量,往往對於收到的二手或多手消息疏於核實,對於誘人的流量紅盤易落入「先發再說」的惡習中。

若臺灣讀者尚有印象,2015年的2月及6月,北臺灣分別發生復興空難墜河,以及八仙樂園粉塵燃燒事件,當時雜沓混淆的訊息擾動著社會,甚至有些錯誤的資訊記載於維基百科,成為臺灣社會公共記憶中的謊言真實。

如同這樣的搶快報導,過去也讓不少媒體吃盡苦頭,有些媒體會持保守作風做為緊急事件的處理原則,也會看到其他迂迴或稱妥協的作法,像是「不斷更新」。無論是「不斷更新」或所謂的「滾動式報導」,皆宣稱報導會隨事件演進不斷更新進度,而事實為何,在此操作中成為真實的階段性版本。

換句話說,「真實」為何,是隨著事件的進展而有所不同,縱然報導出錯,媒體也可用「勘誤」回應。但現實是,這些一開始搶快發出去的錯誤資訊,可能成為傷人的利刃,觀眾看了一開始的報導後,已在無意識間藉由這些訊息構築自己對該事件的「世界觀」了,面對錯誤訊息的認知偏差,要校正不是太容易的事。

如本書中關於潛水員的薪資與獎金問題,始終是個說不清的簡單事實,縱然事後證明潛水員的薪資並不若青瓦臺發言人及媒體報導來得「激勵」,但對潛水員大發災難財的根深蒂固,並依此所形構的偏見,已難從閱聽眾的收視記憶中消除。

觀看他人苦難以後

世越號沉船事件後,作者金琸桓透過訪談事件關係人及一般民眾的看法,除勾勒事件的具體形貌,並賦予韓國社會間衝突與矛盾之血肉。其中,在採訪記者殷哲賢的章節,透過殷哲賢所經歷的「新聞現場」的視框,對韓國新聞媒體提出深刻的質問與自省。

做為攝影記者的殷哲賢,在世越號沉船訊息傳出後,便被指派前往當地拍攝新聞照片。在編輯部「第一個抵達」的指令下,殷哲賢一行人不斷踩深油門,一路往出事地點疾駛而去。

他一面如競賽般拍攝嗚咽與痛哭的家屬影像,另面則如全身掃描般攝下罹難者的遺體。他說,就算知道拍下遺體也不會登在報紙上,但因編輯部的要求以及同行的搶拍,自己也不得不參加這場苦難的競賽。

在一次次艦艇靠岸以及拍攝遺體的反覆循環中,一位美國籍記者瑪莉亞直指這是不道德的行為,她的詰問讓殷哲賢感到羞愧,並意識到攝影者與被攝者間的關係,相機不再如蘇姍.桑塔格所言只是一張通行證,使他得以卸下攝影者需擔負的責任。他轉而將鏡頭調焦對準家屬們望向大海的背影,不再拍攝遺體,那是他負起攝影者責任的方式。

從殷哲賢的自省以及爾後的攝影實踐,我們也不禁反問,觀看他人的痛苦所需擔負的責任是什麼?是一種不切實際的膚淺或浪漫,或是我們可藉由觀看獲得力量,主動了解他人的痛苦,並知悉你如何作為。

謊言的力道

若我們將對此書的認識尺度稍微放寬到韓國社會的影視文本,無論是《殺人回憶》、《黎泰院殺人事件》,到近幾年於臺灣社群網站中熱議的《正義辯護人》與《熔爐》等,皆透出影視文化界對於韓國政府的不信任感。此外,關於對新聞業倫理的扣問,近年來也有《皮諾丘》或《菜鳥的逆襲》等通俗影劇作品。這些影視文本除了延續韓國社會裡的「恨」文化,也是一種對於政府、媒體不信任的加總。

世越號的悲劇事件不僅存在發生事故的當下,後續韓國政府的應變顢頇及新聞媒體的報導失當,更使海上的災害事件朝陸地擴散,不僅在受難者家屬的心上,亦在搜救潛水員的骨上。一次又一次的謊言,一次又一次搗毀他們破碎如爛泥的心。

如同《皮諾丘》裡主人翁所說:「正因為人們認為皮諾丘不會說謊,所以無條件的信任他,就像人們也會無條件相信記者一樣。無論皮諾丘或記者都必須知道,正因為人們無條件的信任他們,他們說的每句話,殺傷力都比一般人更大!」

因無條件信任新聞的我們,讓這信任轉身成為壓迫家屬與潛水員的來源。這樣的場景我們並不陌生,當謊言成媒體真實,當謊言加深成見,當謊言建築世界後,面對謊言,沉默不夠,打破沉默同樣不夠,我們必須開始說、繼續說、不斷地說,與謊言展開公共記憶的爭奪,這是記憶的鬥爭,更是真實的鬥爭。

「升上水面的時候,我不斷向失蹤者發問,這讓我一次又一次的潛入船內。」

面對一層堆疊一層暗黑無際的深海,潛水員透過不斷向懷抱中的失蹤者發問,讓他篤定再次下沉的信念;身為閱聽眾,我們也必須在一則則報導中不斷提問,面對真相撲朔,用觸覺、嗅覺與聽覺去接近、去感受,直到將真實的遺骸緊緊抓住的那一刻為止。

*作者為udn鳴人堂主編。

本文為時報出版《謊言:韓國世越號沉船事件潛水員的告白》之推薦文
責任編輯/鐘敏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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