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巴黎最讓我覺得幸福的兩件事：電影院多，市立圖書館多。
說巴黎人愛看電影，這絕對不是誇口，只要看看巴黎的電影院數量便知。除了規模比較大的幾個院線—UGC、MK2和老字號的Gaumont連鎖外—還有許多的獨立影院，電影資料館也都有自己的大小放映室。上映的影片，從一般的院線片，到老片翻新、懷舊影展、各種主題或人物影片回顧，應有盡有，不管是美國好萊塢還是法式喜劇，日韓華語港片還是印度Bollywood，人氣影展片抑或小成本獨立製作，紀錄片或動畫，只要能想到的電影，在巴黎都有機會看到。那麼多電影院，如許豐厚的電影資源，當然也代表了後面支持的觀眾。假使沒有背後觀眾堅定而長久的青睞，這些大小影劇院自然也無法存在了。電影，想當然耳，絕對是巴黎人茶餘飯後聊天話題的首選。備受好評的影片，大家自然而然地談論，你沒看跟不上話，重複了三次以後，你還能夠不好奇衝入電影院一窺究竟嗎？在巴黎，看電影像跟流行，抓不住浪潮，你就真的落伍了。看多了，也會生出不凡的眼光與見解，因此，跟巴黎人談電影，通常很過癮，時時可以聽聞獨特的詮釋，不同角度的看法。巴黎的電影票房也往往具有代表性，巴黎的票房好，影片通常具水準以上；巴黎票房慘澹的，大概也早早下片，不必浪費時間出門看了。
巴黎也有自己的影展，雖然沒有像坎城影展那麼世界知名，重點也不在評審頒獎、眾星群集，卻很符合巴黎「文藝青年」的形象。每年七月初，學校放假，大考也結束後，在法國國慶日前，巴黎人還沒有去度暑假，便是巴黎影展上場時刻。巴黎影展其實是由巴黎市政府主辦，規畫給巴黎市民充滿文藝氣息的活動之一，每年會選出幾個主題，圍繞這些主題找出經典代表作，也會邀請新銳導演至影院現場與觀眾對談，非常有趣。記得前幾年有一回竟然以華語老片為主題，其中甚至還有台灣早期秦漢、林青霞當紅時期的片子，真是令人驚訝萬分，能在法國異鄉，目睹父母年少時的雋永回憶，這種能讓遙遠時空交集的功力，完全就是巴黎的寫照，也實實在在展現了巴黎最引人的魅力。有趣的是，每年參與影展播映的電影院也不盡相同，也讓影迷有機會涉足陌生的社區，發掘平常不甚熟悉的電影院，體驗不同影院的風格。
巴黎的電影院，也真的各具特色。獨立小劇院小廳小院，有的甚至只有三排座位！儘管如此，卻也沒有犧牲欣賞電影的舒適，座椅柔軟，悶熱的夏天也備有冷氣。MK2的招牌則是紅色座椅，某幾家甚至還有雙人一組的「情人座」。在MK2觀賞影片，也常常可以看到搭配播出的短片，在正常播映片之前，放映由MK2贊助的十分鐘左右短片，鼓勵新導演的意味濃厚。而在MK2看電影，不會在影片結束即亮燈，會讓片後製作表如影片一部分，在黑暗中跑下去，觀眾不會急急起身走人，而會意猶未盡地看清楚幕後製作的細節。MK2也從來不配音，總是播放原音電影，十分尊重原創。Gaumont雖是老字號影院，但其實在巴黎的放映廳並不算多，都在人潮眾多的熱門區域，也許是針對一般大眾的緣故，所有的外語片幾乎都加上法語配音。看電影喜歡原汁原味的我，自然就與Gaumont漸行漸遠了。UGC院線，則以大型影城著稱，每個設點都備有許多廳院，從一百人左右的小廳到八百人的大廳都有，集中在一起為觀眾提供最多樣的選擇，既能容納票房超好的賣座片，也能給小眾的獨立製片或文藝片一個展演的空間。此外，UGC在二○○○年的革命性舉措，更是大大改變了電影觀眾的習慣與生態。
UGC在二○○○年宣布發行「Carte illimitée」（無限電影卡），一種讓觀眾可以無限額欣賞當期院線片的記名卡，持有人只要每個月固定扣繳少於十九歐元的金額即可，以當時的全票來算，只要看超過兩部片便划算，如以優待票來算，也是一個月看超過三部片便划算，而且也不限進場的時間（優待票也有分時段的，時段好的如週末場次，自然比較貴，或是根本沒有優惠）。我平均一個月起碼上三、四次電影院，對像我這樣的電影迷來說，推出這種條件的無限電影卡，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大禮物，不必再起早看早場，不必跟別人擠「三天隨意看」影展，想什麼時候去看電影，就什麼時候去，還應有盡有任我看！沒考慮太久，我就跑去辦了一張卡。經過十多年，每個月的卡費也隨著調漲到超過二十歐元，但是以我看電影的數量和頻率來看，這樣的金額實在不算什麼。況且，整個人的生活習慣，似乎也因為有了這張電影卡而改變！平時教書的課與課間，有時候會出現那種回家太趕，在外面閒晃又太久的空檔，或是學生突然取消一堂課，又或者等人的空檔，只要排得出一場電影的時間，我就會奔向最近的影城，選部時段配合、也有意願看的電影，進場享受兩小時的清靜。夏天太熱，無心工作，安裝空調的電影院成了最棒的納涼處；冬天潮濕陰冷缺乏戶外活動之際，看電影也是最好的娛樂。近幾年，MK2院線更與UGC院線結盟，共同發行通用的無限電影卡，再加上巴黎大部分的獨立影院也接受這張卡，在巴黎的影迷真的可以一卡看遍老片新片了。誠然，對住在外省的影迷來說，自然沒有像巴黎人那麼多樣化的選擇，也沒有那麼多的影院。但是以在大城市設點為主的UGC院線，的確靠著這個好點子吸引了為數眾多的城市影迷，也嘉惠了不少影迷的荷包！
剛來法國時，看法文電影是最好熟悉法語的媒介，因為劇情的幫助，讓學法文的新手能在短時間內學到大量的口語詞彙及用法，一般書上學不到的俚俗語，我也靠著看法文電影而了解。當我很快就能看懂法式幽默並且跟著大笑之際，新環境的陌生也就逐漸消弭。後來，藉由談論電影，也能成功地與難以接近的法國人建立友誼，創造出共同的話題，更了解他們的生活方式、思考邏輯。也因此，每每有初來乍到的新留學生或剛從台灣來的新居民，我總會建議他們：沒事去看看電影吧！看電影，學法文，懂法國人，還兼放鬆心情，何樂而不為呢？
電影院是巴黎生活中我最愛去的地方之一，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我也喜歡的清靜場所，便是巴黎的市立圖書館。巴黎到目前為止共有七十四間市立圖書館，分為「專門主題圖書館」與「一般圖書館」兩類。「專門主題圖書館」指針對如歷史、建築，甚至音樂為主題，集結文字典章資料的圖書館，「一般圖書館」則是沒有特別主題的大眾圖書館。但其實很多利用的學生都會發現，某些圖書館的哲學、文學書籍，會比其他圖書館來得多且豐富。一般市民最常利用的當然還是「一般圖書館」，在巴黎的二十個行政區中，每個區都有一至六間大大小小的圖書館，住宅區文教區的設點相對比中心商業區多些。規模大的可以分成三四層樓，包括雜誌區、新書區、各書籍分類區、兒童少年書區、閱覽及上網室、音樂CD及影片DVD專區，有的甚至還有大字書或巴黎史專區，內容相當豐富。這些藏品幾乎都能自由借出，書籍、音樂、影片，簡直包含了文化生活品的大部分。借閱書籍是免費的，只要是巴黎市民都能借閱，CD和DVD則須多繳一筆年費。今年最新推出項目，則非電子書莫屬了，也就是說市民可以借用類似Amazon推出的閱讀平板，裡面已經下載了數以千計的讀本！等於是一次借上千本書！至於評價如何，借用率高不高，恐怕還要等推出一陣子才能看到成效吧。不過，由此可見，巴黎圖書館還真是走在時代先端啊！
巴黎圖書館的借還系統早已電子化，可以上網查詢、預借，現在似乎還可利用手機進行這些手續，在館內也備有查詢的電腦及借書機器，非常方便，即使館員不多，也沒有人手的問題。而傳統的閱覽區，也就是學生最常拿來K書的地方，現在則體貼地加上插座，讓使用手提電腦的人能方便充電，坐上一整天也沒問題，還有全區無線網路，只要上線登記一下，即可自由使用網路，也因此不只學生會使用這一區，一般上班族、退休老人、青少年，什麼樣貌的市民都可能出現在此。
大型圖書館除了一般服務外，也會不定期舉辦各式各樣的演講、座談，從哲學家文學家的百年紀念活動，到結合社區社團的主題活動，有相當學術性的主題，也有針對一般大眾的生活命題，每次看到活動通知，都讓人心生驚嘆，覺得真不愧是巴黎，才能以這麼高的頻率，舉辦那麼多叫人驚豔的活動。
因為我的教書時間不定，平時有些空檔，時間長的我就跑電影院，時間不長的話，我會乾脆找間附近的圖書館，去那裡上上網，處理一些電子郵件，讀讀日文或小說，改改作業，順便還能上個洗手間，坐下來喝口水，歇息一下，真的是非常體貼方便。有的固定會去報到，有的則只去過一兩回，也是看機緣。在圖書館裡總是有種專注的氛圍，讓人不得不沉靜下來，可以胡思亂想，任思緒翻飛，也可以凝神專一，記背誦，彷彿回到初高中那苦拚聯考的久遠時代。
家附近的Marguerite Duras圖書館，印象中是全巴黎規模最大的一般圖書館，那裡除了一板一眼的一般桌椅外，也散置許多具有設計感的個人沙發座，讓閱讀沾染一分隨性與慵懶，在明亮的戶外光線陪伴下，閱讀更成了件賞心悅目之事。行走其間翻看書籍，也增添了幾許悠然。我有空經過，常常進去閒逛一下，或坐下來讀讀書。不過星期三下午青少年多時，還會有小朋友跑來跑去，也不免比較吵雜，考試期間躲在閱覽室的學生更是擁擠，那時身處其間，既非少兒，又非在學學生，還真覺得有點格格不入呢。
我生活中的巴黎，並沒有一般人臆想的露天咖啡座，也沒有貴婦精品店或下午茶，如果要我說出巴黎最浪漫的去處，我想我只能說，電影院和圖書館便是我最常去約會的所在：與電影與書的親密相約！既保有不容外人打擾的清幽，也是誠實面對自我的時分。這又何嘗不是喧譁塵世中奢侈難得的一份浪漫情懷！我想，這就是我在這個不浪漫的巴黎，最享受的浪漫吧。
二○一四年十月
＊本文選自印刻出版《不浪漫的法國》，作者謝芷霖為旅法作家，即使被巴黎無用武之地的生活搞到快得憂鬱症，還是繼續蝸居在這不浪漫的城市，然後在每一次瀕臨崩潰的邊緣，悄悄逃至世界的角落旅行。（本系列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