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在尋找一個可以替代的性別立場的時候,我必須想方設法跳出女權主義—反女權主義二元對立的陷阱。但學識所限,我還沒有掌握一個新的理論資源。如果必須得表態,我可能會說我是一個充權主義者…當然,其實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麼。所以倒不如仍然堅持卡繆也堅持的那樣一個觀點:與其犯錯,不如緘默。要緊的是學習。我仍然可以陳述我的經驗,因為我覺得每一種經驗都是寶貴的並且不可替代的。但在面對一些學理問題時,我仍需要積累。如果各位朋友有什麼相關的資源可以介紹給我學習的,鄙人不甚感激。
我沒有反思女權主義的知識能力,但我有反思我與女權主義的經驗基礎。我是說,我未能在嚴謹的學理上批評它並且試圖指出一條新路,但我可以並且必須反思我在性別問題上所持立場的歷史。
卡繆的終極烏托邦被他命名為地中海思想或太陽思想,簡單概括即是愛與節制。具體放在人類理性上則體現為承認理性有用但又承認理性並非萬能的堅持理性有限的理性主義。這即是人類意識到自己的限度,反對僭妄自身走向理性的自負以及盲目的樂觀,亦反對走向認為理性百無一用的消極虛無主義。這與蘇格拉底「我只知道自己一無所知」有異曲同工之妙。對於我來說這亦應當是一種人生態度,即永遠不自詡、篤信自己為正義、進步、正確、真理,保持反思與學習的能力並經常進行之…如果要編個座右銘,則可以被表達為:謙卑不狂妄、求學並自省。
九月初我所認識的一位香港友人的口頭禪是「我猜是因為…」,這使我記憶猶新,我以為這即是寶貴品格。說實話我內心裡的浮躁和自負的種子一直都在並且時常發作,我也永遠不能以審慎理性自詡,否則這也是一種僭妄和崇拜。我需要學習它們,而不是自詡為它們。
我也曾經體驗過並且仍然嚮往革命激情,雖然我意識到它們可能釀成大錯。我只是…處在一種矛盾和猶豫之中,因為我對於某些問題始終拿捏不定。所以我不急於表態了。激情似乎很難與理性劃上等號,但似乎可以努力讓它們彼此靠近,這也是反思的成果之一。
批評進步主義、對進步主義持保留意見的人,可能會被進步主義者當作敵人。因此前者在表達觀點時必須始終強調ta不是為了破壞、毀滅、反對進步主義而說話的,而是為了批評進步主義以使進步主義變得更好才說話的。但這護身符往往是無用的。法國大革命以降我們看到很多進步主義者結成同盟並首先攻擊那些反進步主義者,待那些真正的反動派被消滅後,則把矛頭對準了不夠進步者…
我本人性格中有一種完美主義傾向,而我的理想主義烏托邦往往與完美主義潔癖是劃上等號的。我雖然渴望成為行動主義者卻因為對馬基雅維利主義的畏懼而猶豫不決。這並不是說所有的行動主義者都是馬基雅維利主義者了,我想要表達的是所有的行動都不可能完美。我理解,並且我希望批評起到讓行動向完美靠近的作用。這種願景使我難以百分百親近運動,但這不妨礙我的同理之心…當劉瑜說她有婦人之仁的時候,我意識到她是在說他對所有人都懷有同理心,而並非只對具有某種身份的人懷有同理心,例如弱者。我跟劉瑜一樣。「我沒有敵人,我有愛」,這當然是烏托邦,博愛一直都是政治鬥爭的笑話,但我仍然追求它…我是說,即使承認有敵人,也要把敵人當人看待,不能因為敵人不把「我們」當人看待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了,儘管這不符合鬥爭精神…
這亦是我對政治始終保有戒心的原因。此岸世界的政治似乎皆無法擺脫盟友—敵人二元對立的世界觀,這本身是對朋友和博愛的反動。當然我知道有學者提出了友愛的政治的烏托邦構想,但那畢竟是彼岸世界的事了。在此岸要採取什麼態度呢?當我把我的無政府主義烏托邦落地的時候,我所能採取的態度似乎是憲政愛國主義、公民民族主義。這或許是一個類比的思路。然後便要行動了…
在七月底參與米兔公共討論後我被指斥為製造黑洞,我亦記憶猶新。我不希望此文在學理上的淺薄導致又一個黑洞的出現,只希望各位僅把它當作一篇普通的個人經驗的陳述看待吧。我知道我已經得罪了很多人,但我仍然要捍衛我表達的權利。感謝在此之後仍然包容我的人。此文的所有錯誤皆是我一人造成的。
*作者為文字工作者。本文原刊《matt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