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中國政策必須調整!布魯金斯研究院發布重磅報告,提出5項關鍵政策建議

2022-11-09 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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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近平與拜登,攝於2012年(AP)

習近平與拜登,攝於2012年(AP)

近年華府與北京最大的共識可能就是:美中/中美關係沒有最壞、只有更壞。雙方對於問題的性質與解決之道欠缺共識,各自的國內政治趨勢讓改善關係成了遙不可及。儘管如此,美中關係太過重要,惡化不能成為唯一選項,對立不能成為唯一觀點。華府/北京還是可以發展出更能持久、更具建設性、符合美國/中國利益的美中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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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頂級智庫布魯金斯研究院(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3位學者何瑞恩(Ryan Hass)派翠西亞・金(Patricia M. Kim)貝德(Jeffrey A. Bader)日前發表重磅報告《美國對中國政策調整之道》(A Course Correction in America’s China Policy),對華府決策階層提出5項步驟建議,讓美國在面對中國時更能夠保護與促進自身利益;並且希望中國的智庫也能夠見賢思齊,對大肆破壞雙邊關係的北京當局提供建言。

3位學者一以貫之的主張則是:美國的中國政策必須對自身的長期國家利益、中國與這些利益的關係念茲在茲。未來數十年間,中國在世界舞台上將發揮相當大的力量,可以為善也可以為惡。華府若能採行更為利益導向的作法,將讓美國的夥伴更有信心:美國的中國政策具備一致連貫的理念,不僅是對中國的一舉一動作出反應,不僅是進行美國國內的政治炒作。

3位學者首先分析美中關係的問題今昔對照關係框架目標。然後提出5項建議:強化美國未來數十年的科技優勢讓中國所處環境更符合美國利益建立更能持久、更具建設性的美中關係拒絕以中國議題進行政治炒作從更多層面降低風險。摘譯如下:

一、問題(The problem)

當前美中關係狀況惡劣,能減緩惡化速度、降低下行風險就已難能可貴。雙方都知道全面衝突將是兩敗俱傷,但似乎都無法改絃易轍,發展出更具建設性的關係;而且雙方近期的所作所為,也完全不顧長遠的國家利益。

這種作法會產生連鎖效應。首先,美國的全球夥伴越來越質疑這種作法是否長久、是否明智,對美國的信心將因此動搖;其次,對於氣候變遷、疾病大流行危機、核武擴散等全球性挑戰,這種作法將解決方案越推越遠;第三,這種作法破壞了維繫國際安全、商品與服務自由流動的規則與規範;第四,這種作法限縮了美中控管緊張關係、防範衝突爆發的外交空間。

美中關係壞到谷底,雙方各有一套論述。華府認為,北京在過去10年日趨躁進強勢:對內踐踏公民人權,對外企圖讓國際環境更能配合中國的威權治理,違反普世價值,修正主義野心表露無遺。

北京則認為美國像個家道中落的焦慮強權:內部分歧裂解,發展停滯;國際地位滑落,因此企圖壓制中國崛起。華府將全球事務套上「民主與威權之爭」的框架,適足以證明它的目標是要削弱中國共產黨在中國的領導地位,剝奪其合法性,在區域與全球孤立中國。

美中外交關係如今完全淪入「行動與反制(action-reaction)」的動態,兩國領導人都抱持「挨一拳就要還一掌」的心態,因此有行動就有反制,有侮辱就有反嗆。

隨著兩國關係的言詞與政治熱度不斷上升,基本考量也被置之度外:美國目前的作法能夠增進長期國家利益嗎?能夠提升美國人民的健康、安全與福祉嗎?能夠讓世界更穩定嗎?是否有助於獲取全球性挑戰的解方?這幾個問題的答案恐怕都是否定。美國的政策必須改變,才能維護國家利益。

二、今昔對照(Putting this moment in context)

我們很容易認定中國對美國的挑戰是獨一無二、史無前例。在某些層面,這些挑戰的確是新興現象:自二戰落幕以來,中國的整體國力從未如此逼近美國;中國企盼成為科技、軍事與經濟強權的野心,比以往更為彰顯;中國人民解放軍能夠以新的方式威脅美軍;中國內部的政治壓迫與人權侵犯變本加厲。

然而美中關係至少曾經兩度墜入谷底。中共建政初期,美中之間沒有外交關係、沒有貿易關係、幾乎沒有人與人的連結。隨著全世界在冷戰期間分割為不同集團,美中關係也充斥著意識型態的對立。韓戰(Korean War)期間,美中相互廝殺,造成慘重傷亡。不到20年後的1970年代初期,美中言歸於好,共同應對蘇聯的威脅,也體認到兩大強權沒有理由不建立溝通管道

來到1980年代晚期,政治人物與政策專家開始質疑營造美中關係的真正目的,認為兩國在文化、政治與意識型態上天差地遠,終究難以共處。1989年6月天安門廣場大屠殺之後,只有16%的美國人對中國抱持好感,抱持反感者則高達78%。大屠殺之外,冷戰終結則是雙方持續疏離的深層結構因素,突顯了兩國儘管經濟關係日益緊密,但在價值、原則與意識型態上仍有巨大差異。共同敵人(蘇聯)消失之後,兩國一直難以找到新的基礎來重建雙邊關係。

美中關係過去與今日的谷底,有一些可以類比之處。美國民眾對中國的觀感再度大幅惡化;政治人物與政策專家再度質疑美中價值與利益落差太大,增進關係將徒勞無功;中國以高壓手段控制新疆與香港社會,讓美國許多人士主張中國應該被國際社會究責,而非接納。儘管如此,尼克森(Richard Nixon)總統1967年的警告,今天仍然適用:中國太大了,不能讓它處於憤怒的孤立狀態,滋長它的妄想、咀嚼它的仇恨、威脅它的鄰國

三、關係框架(Framework of the relationship)

拜登(Joe Biden)將美中關係界定為「競爭」或者「激烈競爭(severe competition)」,加上一些說明與注腳,就成為今日美中關係的框架。美國公眾、菁英與國會都接納這種體系競爭(systems competition)的理念,國會也因此通過法案,為未來10年的美中競爭投入數千億美元。

然而,推進美國利益需要更廣泛的框架,一味強調對立,將忽略其他重要的美國外交利益:美中雙邊的共同利益美中共享的全球利益與責任避免軍事衝突的重責大任

在雙邊共同利益方面,美中的商品與服務貿易在2021年來到7188億美元,而且持續成長,對兩國製造業供應鏈而言不可或缺。中國仍然是許多美國企業重要的成長市場。雙邊貿易能夠平抑美國的消費品價格,挹注美國快速上升的國債。當然,中國不公平貿易作法衍生的嚴重問題,美國必須積極處理。

人員的流通同等重要。美國的科學研究、醫學研究與創新、人工智能(AI)發展、大學先進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STEM)訓練都非常倚重亞裔——尤其是華裔——的參與。少了這群人,美國科技的進展與全球領導地位將遭到重挫。

在全球多邊領域,美中也有眾多共同利益:氣候變遷、新冠肺炎帶出的疾病大流行議題、俄羅斯入侵烏克蘭顛覆全球經濟……在這些領域,美中都有利益、責任與道德義務,而且彼此互補多於衝突

最後,避免競爭惡化為衝突。美中必須對軍事行動達成理解,限制新興科技的軍事用途,推動軍備管制。當前兩國正深深陷入戰略僵局,也就是所謂的「相互保證毀滅(mutually assured destruction,MAD)」。除非面臨人類滅絕危機,很難想像美中誰向誰投降。我們也不可能期望美中誰對誰強行施加自身意志。美中各自的國家認同,不會容許自己淪為對方的附庸。一旦雙方歧異只能以衝突來解決,美中兩國與全世界都將大難臨頭。

四、目標(The objective)

美國的利益有賴於經得起考驗的美中關係:控管無可避免的競爭,防範衝突或戰爭。這樣的關係能夠增進美國的健全與繁榮。美中兩國的政治與經濟框架不同,全球願景也針鋒相對,因此目前不必期待華府與北京發展出密切關係。美國從清晰透徹的現實主義出發,目標應該是在有利於美國利益與價值的前提下,與中國共處

為了實現此一目標,美國必須一方面與中國共處,一方面保持整體國力的優勢。經得起考驗的共處需要一種相互容忍的平衡(mutually tolerable equilibrium),美中都應該調整自身態勢。核心挑戰不在於容許對方的存在,而在於相互衝突的國家野心與治理觀念。這項挑戰不會消失,但是必須控管。

美國想要保持國力優勢,就必須持續做為創新的領航者,並且讓人民有更大的機會來發揮潛能。美國在這些領域越是成功,在國際體系就越有影響力。美國如果能夠持續主導攸關國際商業、國際爭議和平解決的規則、規範與體制,將符合自身的利益。

5項建議

1. 強化美國未來數十年的科技優勢(Cement U.S. technological leadership for the coming decades)

科技的率先突破將為國家帶來經濟與軍事的優勢,影響國際體系對其國力的觀感。新興科技(例如AI、次世代通訊、潔淨能源、半導體、生物科技、量子運算)發展與運用的領先國家將能夠發揮影響力,掌握制定規則、國家安全應用的優勢。職是之故,科技競爭將是未來數十年美中競爭的核心

美國必須以大手筆投資來推進全國性的改革,加速以這些新興科技為中心的革新。近來幾項旨在強化美國創新的立法如《晶片法》(CHIPS Act)、《降低通貨膨脹法》( Inflation Reduction Act)如果有效施行,將帶來重大變化。針對半導體與其製造工具加強出口管制,也會有所助益。但是如果管制範圍太廣,或者只由美國單方面推動,反而可能削弱美國未來的競爭力。一概阻絕中國的研究者與創新者到美國深造、工作也沒有好處,對美國的科技文化與成就而言,頂尖的中國學生與專業人員不可或缺。

2. 讓中國所處環境更符合美國利益(Establish a more favorable environment around China for American interests)

拜登政府宣示其中國政策目標為「無意改變中國,而是要塑造中國運作的戰略環境。然而如果沒有配合積極的貿易政策,美國這項目標將只是空口白話。

拜登政府已開始在亞洲與歐洲地區研擬科技標準,但是還沒有針對如何擴大基於規則、市場導向的全球貿易提出明確的計畫;在這方面,《跨太平洋夥伴全面進步協定》(CPTPP)與《跨大西洋貿易及投資夥伴協議》(TTIP)都是不可或缺的憑藉。

美國必須為其企業拓展商機。然而當前是自1978年以來,美國首度不再為自家企業尋求擴大其中國市場。不僅對中國如此,美國現行貿易政策的特質正是如此。然而,不為美國企業開拓海外市場,恐怕會削弱美國在世界舞台的影響力。畢竟,經濟實力是國力的基礎。

在未來數十年,亞洲與開發中國家將是全球經濟成長的主力,如果美國無法協助自家企業在這些地區打開商機,面對各個積極尋求商機的競爭國家將屈居下風。中國最近完成加入《區域全面經濟夥伴協定》(RCEP),並申請加入CPTPP;此外,北京也在各個開發中國家積極尋求市場開放。

如果美國真的想塑造中國所處的環境,就必須讓中國領導人面對更明確的選擇。美國必須發揮政治意志,恢復自身在全球貿易的領導地位。華府如果能夠對貿易議題採取主動攻勢,將迫使中國領導人做抉擇:推行改革以爭取進入CPTPP之類的貿易團體;或者維持國家導向的經濟模式,代價是放棄商機、經濟表現下滑。

3. 建立更能持久、更具建設性的美中關係(Build a more durable and productive relationship with China)

與過往幾個時期相比,當今美中顯然沒有多大興趣建立新的合作機制,來應對迫切的挑戰。世人看不到類似建立亞太經濟合作(APEC)論壇與20國集團(G-20)、納入中國的努力,只看到美國推動四方安全對話(Quad)、印太經濟架構(IPEF)以及其他雙邊或迷你多邊(minilateral)的倡議;中國則投入金磚國家(BRICS)以及上海合作組織(SCO)等以北京為中心的區域性組織。

固然,美國必須與盟邦以及夥伴緊密合作,來影響北京的選擇。但是美國也必須與北京建立經得起考驗、具建設性的關係。忽略任何一種作法,都不利於保護美國的利益。

過去50年來美中之間問題的有效控管,都要歸功於雙方能夠建立真正關係的官員。這種關係讓雙方得以理解彼此的要求與限制,以及官員奉命推動的國家利益。然而如今,美中之間在最高領導人以下,高層官員並沒有貨真價實、可以運作的關係。美國前國務卿舒茲(George Shultz)曾以「園藝」來形容優質的外交工作:用心培養人脈,就算彼此關係緊張、缺乏交集、難以期望工作成果,也要這麼做。

雖然美國領導人必須堅定、明確、一致地批判中國爭議性的行為,但還是可以認可中國近幾十年來的經濟、科技與基礎設施成就(例如高鐵、扶貧),這麼做並不等於為中共背書,而且會受到中國民眾歡迎。中國內部局勢的穩定符合美國的利益,華府應該表明它樂見一個更加繁榮、鬥性較低、尊重人權、協助應對全球挑戰的的中國

這些作法或許無法改變中國領導人對美國的負面思維,但是可以削弱中國的內部宣傳能力:以對抗美國敵意來做為行動的藉口。同時還可以限縮中國領導人對民眾醜化美國的空間。中國往往將美中關係問題完全歸咎於美方,這些作法也有助於在國際社會上削弱中國的說法。

4. 拒絕以中國議題進行政治炒作(Resist political point-scoring on China)

在美國,面對中國的強勢行動,政治誘因會讓在野黨做出比執政黨更強烈的譴責,批評行政當局對反制中國惡劣行為做得不夠。畢竟在野黨不必執行外交政策,也不必對政策結果負任何責任。

然而總統不應屈從於這種攻擊——試圖比在野黨表現得更鷹派、以無限上綱反對中國來換取在野黨的善意合作。柯林頓(Bill Clinton)與川普( Donald Trump)都曾利用中國事務來進行政治炒作,但其政策在國內、國外都未能收效。雖然美國民意對中國的觀感普遍負面,但中國議題通常並不是影響選民選擇的主要因素。美國的政策制定者不該追隨政治風向,而應制定用心正當、合情合理的政策,相信真正能評斷其結果的不是眼前的民意,而是歷史

5. 從更多層面降低風險(Expand the lens on risk reduction)

目前美中建立「護欄(guardrails)」的努力陷入僵局,原地踏步。原因在於雙方目的南轅北轍。美國期望針對美軍與解放軍近距離運作建立行為規則,來增進運作安全;但中國反對,認為這樣會妨害他們提升戰略安全。中國試圖盡可能將美軍推離其周邊區域,以建立更多的防禦縱深,自然不會容許美軍在其周邊區域擁有更安全的運作空間。

美國決策者與其一再撞牆,不如將焦點轉移至冷戰高峰期間,美國與蘇聯領導人推動的降低風險倡議:軍備管制協定;加強管制大規模殺傷性武器(WMD)使用、部署與存放以及WMD相關物資的國際協議;外太空合作。中國不會照單全收,但是當年美國與蘇聯在劍拔弩張的時期,仍然願意採取行動以降低風險。

美中決策者還應該針對雙方都認為有問題的新領域,優先設法降低彼此的風險。例如以網路攻擊威脅對方的關鍵基礎設施;在戰場部署AI自動化武器系統,且對使用不設限制。以後者而言,美中應該達成一項協議:所有核武發射指揮系統都只能由人類控制,不得使用AI系統。

對於台灣議題,華府與北京也必須找出降溫的作法。雙方可以先達成共識:台灣議題並不是一部直接通往戰爭的升降機,而是一個各方行為相互影響的動態議題;40多年來維持台灣海峽和平的現狀有其問題,但還是比任何可用的選項來得好,過去如此,現在依然如此。

結語

戰略的目的在於推進國家的目標,美國現行的美中關係政策無法做到。

想要維護與增進美國的利益,就必須擴大美中關係的框架,超越缺乏彈性的競爭框架。上述5項政策調整建議,會讓美國的中國政策更能夠增進美國人民的安全、繁榮與健康。有些人會主張對中國採取更強硬或者更妥協的立場,有些人會將美中關係惡化完全歸咎中國,因此解決問題也是北京的責任。這些都是值得辯論的問題。美中關係實在太過重要,不能完全交到北京手中,也不能任憑兩國的政治風向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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