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有趣的例子就是發生在安娜和我不小心開車進入塞爾維亞的時候,每當我看見一個用西里爾字母寫的標誌,就會把它唸出來,因為我會辨認西里爾字母,而她不會。其實我並不懂那些字的意思(我只是照拼音唸),但安娜一聽就會懂,因為她會說克羅埃西亞語,她只是沒花那一絲心力去背誦西里爾字母。說起來也滿諷刺的:一個美國人可以唸出塞爾維亞的文字,卻完全不懂自己在說什麼,而一個斯洛維尼亞人雖看不懂卻聽得懂,因為她會說克羅埃西亞語。
幸運的是,只有被徹底洗腦的國家主義者才會宣稱波士尼亞語、克羅埃西亞語、蒙特內哥羅語和塞爾維亞語之間有任何實質差異,不幸的是,多數巴爾幹地區的知識分子、政客和語言學家都是被徹底洗腦的國家主義者。克羅埃西亞的語言學家是最大的元凶,他們堅持要翻出塵封的書冊,強行將古老文字塞入現代詞彙,試圖抹滅塞爾維亞文化對他們語言的影響。難得世界上有另一個國家能了解他們的冷門語言,他們卻不知心存感激。
相似的,塞爾維亞的沙文主義者也想全面推行西里爾字母,廢除拉丁字母;波士尼亞的語文狂想家喜歡大肆宣傳那一丁點的「土耳其色彩」;蒙特內哥羅人則吃飽沒事幹,在字母裡添加ś和ź,刻意凸顯一些微乎其微的差異。這些極端主義者其實都在原地踏步,因為他們對抗的是排山倒海而來的全球化,而現今眾人的目標是尋求共同點,不是製造更多對立。正如某本百科全書所言:「英語和美語之間的拼音變化遠大於那些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語系之間的差距。」
最後還有一道難題,要為這四個國家的共同語言想一個好名字。多數語言學家會說它是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語,但這會誤導人,因為它忽略了波士尼亞和蒙特內哥羅。他們應該叫它「南斯拉夫語」,但現在已經太遲。另一個選擇是「南方斯拉夫語」,但贅字太多,而且缺乏創意。有些人用過B C S(波、克、塞三國的縮寫),但那樣就遺漏了最有趣的蒙特內哥羅人;話說回來,B C M S(四國縮寫)會讓人聯想到B D S M(性虐待行為),有些人可能會因此太興奮而無法專心學這個語言。
為了增添一點吸引力,我曾經考慮用Bocromos(BoCroMoS,另一種縮寫法),這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不過它有兩個缺點。第一,Bocromos聽起來有點像某個被遺忘的希臘方言,不像斯拉夫語。第二,如果哪天巴爾幹地區的政治版圖再度變色(這是遲早的事),這個名字也會隨之過氣。比方說,萬一佛伊弗迪納宣布脫離塞爾維亞而獨立(機率極低),它就可以遊說大家將Bocromos改成Bocromosev(se來自塞爾維亞,v來自佛伊弗迪納)。而如果他們明天全部統一而成為波士尼亞帝國,他們的語言就會變成「波語」(Bo),感覺也很糟。如果用該區域的某樣共同物品來命名呢?他們都吃切巴契契肉腸(ćevapčići),所以何不稱他們的語言為切巴契語(Ćevapčian或Chevapchian)?或是把它取名為布雷克語(Burekian),因為到處都能吃到美味的burek(包滿乳酪、肉泥或菠菜的酥脆薄餅)?可惜這種方式也會衍生問題,特別是那些高傲又毫無幽默感的國家主義者勢必會抗議,就像那些揮舞國旗的美國人也不會希望自己的語言被稱為「漢堡語」、「可樂語」或「麥英勞」。
於是我們只剩一個差強人意的選擇:巴爾幹語(Balkanian)。這個名字不會隨著他們的飲食而變化,無論他們重新統一或分裂成三十七個國家,他們的語言依然可以是巴爾幹語。許多國家都是用同一個字代表其語言和人民,所以巴爾幹語這個字也可以如此通用。因此我們接下來也不會再刻意區分四國語言,它們都是巴爾幹語,只是有四種主要方言,各自還可細分出子方言。如果那些超國家主義者因為這樣就心臟病爆發,他們應該去拜訪拉丁美洲或任何英語國家。那裡沒有人會說阿根廷語、厄瓜多語或尼加拉瓜語,他們講的都是西班牙語;同樣的,沒有人會說澳洲語或加拿大語,他們講的都是英語。我們可否暫時跳脫這種膝腱反射式的民族狂熱?請大家停止揮舞國旗五分鐘,理性思考一下。
*作者為哈佛商學院工商管理碩士,高材生的他畢業後不但沒有進華爾街投資銀行工作,反而踏上歐亞大陸進行壯遊,他花了3年的時間遊歷東歐25國永遠改變了自己的人生。本文選自作者著作《野生的東歐、歧視與謬誤,毒舌背包客帶你認識書上沒有寫的歐洲(中冊,斯洛維尼亞、克羅埃西亞、塞爾維亞、波士尼亞、蒙特內哥羅、阿爾巴尼亞、科索沃篇)》(八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