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危難時刻,我在臺灣見到蔣總裁、蔣經國:《國運與天涯》選摘(3)

2018-05-24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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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沒法子顧家的,母親把全副心力照顧我們和這個家。我身為哥哥,總想幫媽媽做些事,為她分憂,但也有幫倒忙之時⋯⋯」(時報出版提供)

「父親是沒法子顧家的,母親把全副心力照顧我們和這個家。我身為哥哥,總想幫媽媽做些事,為她分憂,但也有幫倒忙之時⋯⋯」(時報出版提供)

一月二日,我家忽然來了料想不到的客人。母親以後為文:「⋯⋯記得是年初二的下午,廣兒午睡剛醒,我在為他穿衣,忽然門鈴大響,我連忙跑去開門,站在門外的竟是蔣先生,我剛要請他到裡面坐,他卻急著問:『小弟弟在那裡?』我告訴他在屋子裡,他說:『總統在隔壁居老先生那裡,他想看看他,請就帶他去好嗎?』我立刻跑進去給孩子換了一件好一點的衣服,並告訴他說:『廣廣,媽帶你去見一位老公公,你要乖乖的,見面時要說公公好。』他對我點點頭,我就牽著他和蔣先生一同去了。到了那裡,看見總統正和居老先生談天,我們走進去時,兩位老人都向我們微笑點頭。蔣先生把廣兒牽到總統跟前,他居然知道向總統鞠躬,清清楚楚的說一聲『公公好』,老人家高興得不得了,伸手摸著孩子的頭連連說:『好,好。』我站在旁邊看見這情景,心裡感動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事後我把孩子見總統的情形寫信告訴他的父親,他父親非常高興,回信說:『廣兒初見 領袖,態度大方,應對得體,殊為欣慰。』我看了那封信不禁好笑,兩歲的兒子知道什麼應對啊,人家都說兒子是自己的好,這位作爸爸的看來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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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先生就是經國先生,雖然蔣總裁探視了母親及我,半個月之後,經國先生赴西昌,卻傳達蔣總裁要父親死守西昌並且成仁之意,難道是蔣總裁在經歷大陸內戰失敗、大批將領叛離,在看了我之後,認為胡宗南已經「有後」,所以可以放心地為國犧牲,希望他以上將之尊為來臺軍民樹立典範嗎?將近三個月後,父親突然回到臺北,而大陸也完全淪陷。

在臺灣最初幾年,父親一如過去難得回家,弟弟和兩個妹妹接連出生,都是母親一手帶大的,因為見到父親的機會實在不多。我和弟弟的正式名字,一直到大妹出生,而我也該上小學之時,才由母親帶著父親跪下禱告,然後同時取名為真、為善、為美,以後小妹出生,取名為明。

我對父親的最初印象是兩三歲時父親把我抱起來,親親我,我很不喜歡,因為他的鬍子很紮,但還是忍耐地接受了,他則笑呵呵。那時,我對父親很陌生,感覺像個客人;父親可以說不怒而威,我和弟妹對他是敬畏的,很自然地就保持了距離。他一回來,母親的關注完全到他的身上,噓寒問暖,端盆水來為他洗腳,父親也很自然地讓她洗。

稚齡時受教

母親總是設法讓父親開心,最有效的就是我們這幾個孩子表演節目。我從單人表演開始,乃至於四人團隊當隊長,這方面我做得很好,不但自己手舞足蹈,還要把弟弟妹妹組成歌唱隊,很認真地在父親面前表演一番。

20180510-葉霞翟。(時報出版提供)
「那時,我對父親很陌生,感覺像個客人;父親可以說不怒而威,我和弟妹對他是敬畏的,很自然地就保持了距離。他一回來,母親的關注完全到他的身上,噓寒問暖,端盆水來為他洗腳,父親也很自然地讓她洗。」(時報出版提供)

兩張籐椅併排擺在客廳,父親一坐下來,母親就坐到旁邊,然後招呼說:「小孩來唱幾條歌──小廣,你們不是要唱歌嗎?」我趕忙跑到房間裡去,和弟弟妹妹講好先唱什麼歌,再唱什麼歌,安排一番;因為母親早就交代要練歌,這些歌平常都準備好了。

接著我們列隊到父親面前,一面唱歌一面踏步,父親最喜歡聽的是〈甜蜜的家庭〉(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姊妹兄弟很和氣,父母都慈祥……),我們還唱〈我的家〉(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哥哥爸爸真偉大〉等等兒歌,後來連幼稚園教的〈剪指甲歌〉也拿來唱,反正是會什麼歌就唱什麼歌,父親都很喜歡。如此的表演剛開始還會緊張,唱完後的標準動作就是跑上前去,接受父親擁抱,親親我們。

父親是沒法子顧家的,母親把全副心力照顧我們和這個家。我身為哥哥,總想幫媽媽做些事,為她分憂,但也有幫倒忙之時。舉個我講話不當挨管教的例子。

以前有位副官常來我們家幫忙照顧,副官會講粗話,我才八九歲,不懂得那是什麼意思,但聽起來知道是罵人話。有天母親斥責弟弟,我想幫母親的忙,於是用副官常講的粗話在旁幫腔罵弟弟,母親聽了回過頭問:「你說什麼?」「XXXX。」母親不教訓弟弟了,反過來對我沒頭沒腦地狠打,把我打趴。

「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

「以後不准說。」

算算我小時候講了三個詞被母親修理,一是混蛋,二是倒楣,三是帶了顏色的XXXX,這三句裡最嚴重的就是那句副官講的粗話。其實我小時候一向很單純,從上幼稚園開始就循規蹈矩。

我到了入學年齡,私立再興小學剛在臺北市和平東路成立,校長朱秀榮遊說媽媽把我送到再興就讀,母親答應了。我入再興小學後,從二年級開始當班長,直到六年級畢業。我的功課一向不需母親操心,還能幫老師的忙改其他同學作業,教教算術。

那時候,效忠主義、國家、領袖的教育是很徹底的,身為第一屆學生的班長,我每天早上要從教室帶全班到操場,喊口令、帶頭做國民健康操。再興小學初創,雖然班級不多,但顯得生氣蓬勃,全校運動會辦得有聲有色,如騎腳踏車比賽、跑步等等,冠軍往往是我的同班好朋友應秉德,他家離我家不遠,就在巷子口,在我的心目中,他是最好的朋友,最不自私。

升上六年級,我迷上了章回小說,在課餘之暇偷偷看《三國演義》,也想效法書裡的「桃園三結義」,於是和另外三個要好同學,來個「再興四結義」,依年齡大小分別是老大宋以立、老二應秉德、老三胡為真、老四張光主。從老大到老三學業成績都不錯;老么張光主是朱校長的兒子,很調皮,成績也不怎麼樣,然而他日後赴美留學,不僅獲得學位且經商成功,返臺接下再興校董,成為籃球運動推手,一些知名的籃球國手因為他的發掘調教而成為主力。

刻苦度日

父親出生農家,一向克勤克儉,不單自己如此,我們全家生活也這樣,不求享受,我家的物質方面一直是低水準的,炎炎夏日只有一架轉起來有聲音的電風扇,可父親甘之如貽,母親也不講話;父親辦公室主任程開樁先生家裡有個木頭外売的冰箱,冰箱上層擺冰塊,下層存放飯菜、西瓜等,到程伯伯家裡吃冰西瓜,是我莫大享受,至今難忘。

有天我放學回家,見到家裡搬來一個舊冰箱,品牌名稱PHILCO,雖然不是新的,我還是很開心。我正高興時,父親回來了,一看冰箱,臉色一沉,正色問母親哪來的冰箱?母親說是羅列先生叫人送來的,父親疾言厲色大聲喝道:「不可以!給退回去!」但母親知道家裡需要冰箱,設法拖延,後來終把冰箱留了下來。

父親不僅對提升生活水準沒想法,金錢在他的心目中,更是毫無份量,認為夠用就好──他完全搞不懂要維持一個家,需要多少用度。我們這個家庭,嚴格說來可以說是母親一手操持出來的,父親不太管家計細節,甚至連家庭開銷都不甚瞭解,然而這對一個家庭而言是絕對必要的;父親不讓母親工作,母親卻要張羅有四個子女的家庭,而且還必須不失父親的體面。弟弟為善回憶,小時他曾為母親謄寫家庭帳簿,看到入不敷出的紅字,他問母親該怎麼辦?母親回以聖經裡耶穌的話:「天上的飛鳥,也不種也不收,天父尚且養活牠;我們不比飛鳥貴重多嗎?」

家裡開銷捉襟見肘,我至今記憶猶新,母親老是為錢發愁,她百般無奈之下,想到寫稿賺錢,這是可以在家裡做的事。

母親寫的是散文,我還記得她費心寫了文章,抱著極大的期待第一次投稿到《中央日報》副刊,沒想到卻被退稿,當她接到退稿時,我正好就在旁邊,看著她突然不講話,然後走進臥房掩上門,久久不出來。我有些擔心,於是推門進去,結果看到母親正在落淚,那退稿對她來講是何等的失望啊。但為了家庭,母親又不得不再接再厲地寫,到第三次投稿終於見報了,當稿費寄到時,母親臉龐浮現欣慰的笑容,我們當晚立即享受到加菜,帶到學校的飯盒菜色也馬上豐富起來,至今仍歷歷在目。慈愛的天父果然垂聽母親的禱告,讓母親以「葉蘋」為筆名,不斷地寫稿賺稿費,逐漸成為國內知名作家。

這就是我的童年,那時有誰會想得到,一個曾經被稱為西北王、指揮幾十萬大軍的上將,家裡過得卻是如此清苦?有趣的是,我訪美探親,親人請一位大陸來的中醫為我檢查經絡後,中醫居然說:「你十歲以前的生活非常辛苦,不像是高幹子弟,簡直是『貧下中農』、『勞動人民』!」

*作者胡為真(傳主)為前國安會秘書長,中華民國陸軍上將胡宗南之子。汪士淳(撰稿者)為資深媒體人,著有《千山獨行:蔣緯國的人生之旅》、《寧靜中的風雨:蔣孝勇的真實聲音》、《忠與過:情治首長汪希苓的起落》、《蔣公與我:周宏濤回憶錄》等多部傳記。本文選自兩位作者合著之《國運與天涯:我與父親胡宗南、母親葉霞翟的生命紀事》(時報出版)。本系列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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