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虎隊」（Flying Tigers）2021年成軍80周年，在2022年繼續寫「飛虎隊」相關的紀念文章是否過時？答案其實見仁見智，畢竟2022年也是中國人的農曆「虎」年，從希望中華民國乃至於全世界未來一整年虎虎生風，如虎添翼的角度來看，沒有什麼題材是比「飛虎隊」更應景的。無論是台灣還是美國，都需要「飛虎精神」來渡過眼前的難關。
更何況2021年只是中華民國空軍美籍志願大隊（American Volunteer Group）成軍80周年，美籍志願大隊只是狹義的「飛虎隊」，廣義的「飛虎隊」還包括1942年7月4日脫離中華民國空軍體系，納入美國陸軍第10航空軍後擴編而成的駐華航空特遣隊（China Air Task Force）。從簡稱CATF的駐華航空特遣隊角度來看，2022年同樣是他們成軍的80周年。
CATF的主力，即直接由志願對改編成的第23戰鬥機大隊，直到今天仍以第23戰鬥機聯隊的名義活躍於美國空軍的編制當中。所以2022年7月4日，同樣是第23戰鬥機聯隊的80歲生日。裝備A-10攻擊機的第23聯隊，至今仍是花蓮空軍基地第5戰術混合聯隊的姐妹隊，因此談這個話題看在筆者眼中永遠都不會過時。
言歸正傳，美籍志願大隊的成軍之日為1941年8月1日，因此中華民國空軍與美國在台協會都在2021年8月舉辦了一系列慶祝活動。可惜受到疫情影響，這些活動大多沒有對外公開，讓筆者感到相當可惜。倒是曾經非常企圖搶奪「飛虎隊」話語權的中共，在2021年8月毫無動作，讓筆者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因為當下美國與中共關係惡劣的原因，讓對岸主動放棄了歷史話語權的爭奪戰？
直到2021年11月13日與12月11日，才由中華人民共和國駐舊金山和洛杉磯總領事館分別選在北加州阿拉米達的大黃蜂號（USS Hornet, CV-12）以及南加州聖地牙哥的中途島號（USS Midway, CV-41）兩艘航空母艦博物館上，舉辦了「飛虎隊」成軍80周年的圖片展。另外還由北京的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出面，於11月16日舉辦視訊會議，搶奪話語權的企圖心十分強烈。
中共紀念「飛虎隊」上的劣勢
談到兩岸「飛虎隊」的話語權之爭，首先我們要談的是中共的劣勢，什麼東西是台灣有，中國大陸沒有的。如果談的是狹義的「飛虎隊」，即中華民國空軍美籍志願大隊的話，那麼中共基本上毫無優勢可言。因為美籍志願大隊屬於中華民國空軍，他們駕駛的每架飛機機翼上都有青天白日徽，每一名飛行員都被贈送了一條寫有「蔣」字的圍巾，代表這段歷史的主導者是蔣中正與宋美齡夫婦。
而中華民國空軍又在1949年隨政府遷來台灣，並且直到今天還是守護復興基地空域安全的主要力量，這自然而然讓台灣比大陸有更多的歷史法統來紀念「飛虎隊」。其次則是中共曾經與美國交惡，而「飛虎隊」的領袖陳納德將軍還有他率領的美籍志願大隊老兵們，又長期被大陸攻擊為「美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先鋒」，自然讓多數老「志願隊員」們難以發自內心喜歡中共。
如果從廣義的「飛虎隊」出發，1943年10月1日在美國陸軍第14航空軍編制下成立的中美空軍混合團（Chinese American Composite Wing），更是因為其麾下的第1轟炸機大隊、第3戰鬥機大隊和第5戰鬥機大隊至今仍以第1戰術戰鬥機聯隊、第3戰術戰鬥機聯隊以及第5戰術混合聯隊的名義存在於中華民國空軍的編制之中，話語權更是牢牢掌握在台灣手裡。
不只多數中美混合團的中國籍飛行員在1949年來到台灣，他們與美國戰友的友情也保留到了台灣，因此仍可以每年定期在美台兩地舉辦戰友會等相關紀念活動。他們同樣因為駕駛的P-40戰鬥機、P-51戰鬥機以及B-25轟炸機機翼或機身上有青天白日徽，讓中國大陸紀念起來仍有所顧忌。只要是與中華民國空軍的關係越緊密，與台灣的關係就越深遠。
另外還有許多來自台灣收藏界的義人，比如彭斯民老師願意砸下巨資購買志願隊或混合團老兵的遺物，並且借給空軍辦展，是中華民國仍能掌握歷史話語權的主要原因。根據彭斯民老師接觸「飛虎」後人的經驗，他們多數對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投有強烈情感，而中共卻有意無意在「飛虎隊」的相關紀念活動上打壓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幟，無疑給美國老兵和後代們製造心理上的距離。
中共紀念「飛虎隊」的優勢
當然中共還是有其優勢所在，畢竟昆明、雲南驛、成都、桂林、衡陽、零陵還有柳州等美軍二戰期間在華使用的機場與宿舍遺跡，目前都被保留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有效管轄範圍之內。俗話說，人不親土親，伴隨著中共在1979年改革開放，實現與美國的「關係正常化」之後，七老八十的「飛虎」老兵們，無論是狹義還是廣義的「飛虎」，回到自己年輕時奮鬥的地方，是很難不淚流滿面的。
或許經過40年的變化，原本40年代的老機場與老宿舍都已經不在了，但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終究還是有不少的美國人員或飛機在中國戰場上失蹤。因此美國老兵返回大陸的其中一大原因，是尋找過去在中國失蹤的戰友或者飛機遺骸，這是台灣方面比較難以提供的服務（當然如果是找戰時轟炸台灣的美機殘骸，或許還有一點可能性）。
再來則是中國大陸在進入90年代以後變得越來越有錢，而且在極權體制下花錢又沒有監督的問題，所以可以在美國本土砸大錢聘用代理人。1998年成立的美中航空歷史遺產基金會（Sino-American Aviation Heritage Foundation），就充當中共在美國推動「飛虎外交」的代理人角色。這兩次在大黃蜂號與中途島號上舉辦的圖片展，都是由美中航空歷史遺產基金會策劃辦理。
前面我們有提到，台灣方面對「飛虎」老兵及後代的聯繫，比較著重在狹義的志願隊以及廣義的混和團兩個單位上，因為這兩個單位在戰時都屬於中華民國空軍。中共則比較採取亂槍打鳥的策略，雖然拉攏志願隊或混合團老兵方面成效有限，但他們卻往往能接觸到那些即便在美國社會裡都不被重視的第14航空軍各別老兵。
原因很簡單，因為即便是美國人，提到「飛虎隊」的時候，想到的也只會是志願隊、第23大隊還有混合團而已，並且會有強烈的「戰鬥機取向」，認為凡「飛虎隊」駕駛的必是P-40戰鬥機。可等到志願隊擴編為駐華航空特遣隊，再擴編為第14航空軍之後，早已發展為一支擁有成千上萬人的戰力，其規模雖遠遠比不上歐洲的第8航空軍，但仍留給了中共夠多的漏網之魚去推行「飛虎外交」。
擊落過共機的大黃蜂號
綜合了上述各種中共在推動「飛虎外交」時的優勢和劣勢，筆者希望在本文中對2021年底中共舉辦的三場活動進行分析。首先中共重新紀念起「飛虎隊」，象徵的是美國與中共的關係多少有了一些好轉，這雖然不利於台灣對抗戰話語權的爭奪，但只要能維護住兩岸還有世界的和平，我們仍不應該以100%的負面態度去看待。
說到底，這表示中共多少承認美軍與國軍對抗戰的勝利有所貢獻，總比他們繼續拍攝《長津湖》之類的爛片，天天鼓吹反美民族情緒還要好。可這並不表示他們在紀念「飛虎隊」的活動上完全沒有問題，首先選擇大黃蜂號航空母艦辦理「飛虎隊」圖片展就有巨大的政治問題，而且還是對中共不利的政治問題。政治問題從何而來？這還要從為什麼中共選擇大黃蜂號的邏輯來談起。
如果看過電影《決戰中途島》（Midway）的讀者，應該都對電影裡杜立德（James H. Doolittle）中校率領16架B-25B轟炸機，從一艘叫大黃蜂號的航空母艦上起飛轟炸日本，其中15架在任務結束後迫降中國一事留有深刻印象。在顧祝同將軍領導的第3戰區部隊全力配合下，中國軍民成功營救了69名杜立德空襲者並把他們平安送回後方。
此舉被視為戰時中美合作歷史最美麗的篇章，因此美國在2012年4月為杜立德空襲行動舉辦70周年紀念活動時，曾邀請來自海峽兩岸的歷史見證人齊聚阿拉米達的大黃蜂航艦博物館上接受表揚。然而阿拉米達的大黃蜂號，其實並不是杜立德空襲時的大黃蜂號（USS Hornet, CV-8），那艘經歷過杜立德空襲的大黃蜂號早在1942年10月的聖克魯斯海戰中沉沒了。
阿拉米達的大黃蜂號，是1943年8月30日下水，為了紀念第一艘大黃蜂號而重新命名的第二艘大黃蜂號。第二艘大黃蜂號勉強趕上了太平洋戰爭末端的戰鬥，曾空襲過日據下的台灣，還稱得上算是中共打擊日本的盟友。不過最重要的是這艘大黃蜂號曾在冷戰時代協防台灣，甚至還有在海南島上空擊落解放軍空軍La-11殲擊機的紀錄，中共如此大張旗鼓在這艘航艦上辦活動一點都沒有問題？
台灣敗在「去中國化」上
其次則是11月16日，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以紀念「飛虎隊」成軍80周年的名義召開視訊會議。獲邀與會的有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會長林松添、美國駐大陸使館代理公使齊伯平（Bobby Richey)）、陳納德將軍之女陳美麗、中共駐美國大使秦剛，美國聯邦眾議員趙美心、劉雲平以及陳納德將軍外孫女嘉蘭惠（Nell Calloway）。
在這場視訊會議上，中共駐美大使秦剛期待「飛虎隊」的歷史，能緩解川普（Donald Trump）上台以來激化的美「中」關係。他強調：「80年來，『飛虎隊』的佳話在中美兩國代代相傳，歷久彌新。當前，中美關係正面臨嚴峻考驗。中美應傳承兩國人民經過戰火淬煉的友好情誼，不應走向誤解誤判甚至衝突對抗，要為子孫後代建設一個和平、繁榮、穩定的世界。」
秦剛的論述並不完全符合歷史事實，因為過去80年來或許「飛虎隊」確實在美國和中國大陸代代相傳，但是「飛虎隊」在中國大陸的形象卻並不總是佳話。很長一段時間，不只「飛虎隊」的歷史遭到中共當局惡意醜化，少數沒有隨政府撤退到台灣的中美空軍混合團老兵，無論他們是被動留在大陸還是主動「起義」投靠共軍，都無法逃脫被惡整的命運。
除了救助被擊落或者迫降淪陷區的美國飛行員外，二戰時還沒有空軍的中共談不上與美軍擁有經歷戰火淬煉的友好情誼，這些現實都讓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舉辦的視訊會議令人感到不倫不類。整體而言，筆者並不認為大陸舉辦的這些活動，真的能在質量上與2021年8月由中華民國空軍舉辦的活動相提並論。台灣無論是從精神傳承還是文物收藏的角度來看，都遠遠把中國大陸甩在後頭。
獲邀出席視訊會議的陳納德將軍後人，包括陳美麗與嘉蘭惠過去在馬英九時代也是台灣頻繁交流的對象，甚至她們2021年8月都獲得中華民國空軍邀請，協助拍攝「飛虎隊」80周年的相關紀錄片。台灣輸給大陸的地方，不知道是受到病毒影響，還是民進黨政府「去中國化」的政策所導致，沒有給這些活動進行應有的宣傳，讓喊得比較大聲的中國大陸獲得更多媒體的鎂光燈。
缺席二戰的中途島號
因此台灣不是沒有做，而且還做得比中共好，因為大陸幾乎已經沒有正統「飛虎隊」的文物留存下來。台灣卻有大量經由彭斯民老師從美國買回的文物，借給空軍在司令部展出，理應掌握更多的話語權才對。就連中國國民黨，也與徐宗懋先生合作在中央黨部舉辦了「飛虎隊」80周年的紀念圖片展，沒有理由為比台灣晚四個月舉辦活動的中共迎頭追上才對。
筆者認為最大的問題可能還是受到病毒影響，本來要邀請「飛虎隊」老兵與後人來台訪問的大規模慶祝活動被取消所導致。所以關鍵還是受到病毒影響，否則如果真的按照原先空軍的計劃，搭配花蓮空軍基地開放一起舉辦飛虎特展，這樣的規模豈是中共的圖片展可以相提並論？至於國民黨舉辦的圖片展，之所以沒有受到重視，應該還是與同時舉辦的黨主席選舉有關。
在網路時代，基本上誰說話大聲誰就掌握話語權。中共動員官方媒體鋪天蓋地宣傳，還敢到美國本土宣傳錯誤又片面的歷史，如此巨大的勇氣確實讓筆者深感佩服，難怪他們能在音量上占盡上風。可是也因為如此，他們選擇在聖地牙哥的中途島號航空母艦上舉辦「飛虎隊」紀念活動，就更是讓筆者啼笑皆非了，因為1945年9月10日才服役的中途島號根本就沒有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參戰紀錄。
與1944年到1945年轟炸過台灣，勉強還曾經跟中共同一陣線的大黃蜂號相比，中途島號從一開始就是中共的敵人。中途島號執行過1954年的大陳島撤退任務，即我國海軍口中的「金剛計劃」，也在「八二三砲戰」後的1958年11月造訪台灣，還接受蔣中正總統的登艦校閱。兩次台海危機中，這艘航空母艦都巡弋在第一線與中共為敵，到底中共有沒有先了解中途島號的歷史呢？
如果中共的目的，不只是要紀念二戰時的美中合作，還期望能夠與美國從冷戰時代的敵對歷史中和解，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然而中共駐洛杉磯總領事館卻選在一艘冷戰時代與中共敵對的航空母艦上，舉辦紀念二戰期間美國與中華民國合作的歷史圖片展，而且還是一段中共本身沒有直接參與過的歷史圖片展，如此馬虎的心態就不得不讓筆者在此以「胡鬧」2字來形容了。
台灣應加強挽回話語權
如果說台灣舉辦抗戰相關紀念活動是輸在「去中國化」，那麼中國大陸就是輸在中國人傳統上的「差不多先生」精神，對於歷史細節缺乏考據，可以把反共的大黃蜂號當成抗日的大黃蜂號，把沒有參加過二戰的中途島號當成美中合作的象徵，從而鬧出一堆內行人才看得懂的笑話。幸運的也因為這些笑話，本應屬於台灣的「飛虎」歷史話語權還不至於整盤被中共端去。
中共沒有直接參與二戰期間的對日空戰，在歷史考據上本來就不如美國或者台灣，但這絕不代表大陸舉辦的活動毫無優點可言。雖然去年是中華民國空軍美籍志願大隊，即狹義的「飛虎隊」成軍80周年，然而在第一代志願對老兵凋零殆盡的情況下，中共邀請到的兩名老兵代表都是戰爭末期才到中國的第14航空軍老兵，也就是廣義的「飛虎隊」。
一為戰時效力第33戰鬥機大隊，駕駛P-47戰鬥機守護成都B-29轟炸機基地的莫耶（Harry A. Moyer），還有隨第308轟炸機大隊第375中隊在B-24轟炸機上擔任槍手的彼得森（Bill Peterson）。他們因為自己服役的單位知名度不如志願隊與第23戰鬥機大隊的原因，長期遭受美國社會的忽視，甚至還被狹義的「飛虎隊」老兵質疑他們有沒有資格被稱呼為「飛虎隊」。
如今中共從沒魚蝦也好的角度出發，對這些不受美國與台灣關注，卻仍為中華民國效力過的美國老兵施展統戰，讓晚年的他們感受到一些遲來的溫暖，其實筆者還是給予肯定的。國軍官兵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已於今年1月正式派員駐美，希望他們能學習中共駐美官員的優點，去發掘這些落在美國退伍軍人團體之外的個別二戰老兵，才不至於讓他們通通為對岸爭取而去。
退伍軍人在美國享有相當高的社會地位，尤其被稱呼為「最偉大世代」（The Greatest Generation）的二戰老兵更是如此，台灣千不該萬不該的就是讓這些長期支持中華民國的摯友為中共所搶走。希望這篇文章，能對未來台灣爭取對美關係有所助益。最後，筆者正計劃今年3月前往美國採訪二戰老兵，給大家帶來更多精彩的故事，希望各位讀者們多請筆者喝點咖啡，為筆者籌點旅費吧。
＊作者為為中美關係研究、軍事寫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