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轉來《聯合報》於11月7日刊出的一篇〈大屋頂下〉專欄文章，題目是《沒傻子就沒騙子 四大公投教訓騙子政治》。我細讀之後，大吃一驚。《聯合報》是國內具代表性的大報，影響不可不謂廣，但在我看來，該文（以下稱《公投教訓騙子》）的論述中卻顯示出十分明顯的錯誤觀念，有誤導國人之虞。本文便是為此而寫，用以說明我為何不能同意。
四大公投將於12月18日舉行，國人無不重視，民進黨、國民黨及其他黨派也都嚴陣以待。未等公聽會開始，各黨派及報章雜誌、各家媒體、名嘴節目都已紛紛造勢喊話。關於公投的四項議題，即是重啟核四、反萊豬、公投綁大選、珍愛藻礁，究竟是贊成還是反對，我個人雖然也有自己的看法，卻自認研究不夠，沒有資格發言。公投公聽會開始後，許多各方面的專家學者將登台演 講、辯論，希望大家多去關心，給自己教育，以求對公投議題正反的利弊得失有充分的了解。本文的目的因而並不是要針對四大公投其中的任何一個議題發表意見，而是要指出《公投教訓騙子》這篇文章的錯誤究竟在哪裡。
《公投教訓騙子》的錯誤基本觀念，至少有兩方面，以下分述。
負責任的政府不只是堅持，也要勇於改變
首先，該文標題雖然提到公投，並未說明公投各項議題為何提出，為何重要，而是用大半篇幅敘述民進黨的歷史，說民進黨過去在尚未執政時講的是一套，如何如何；到了執政後做的又是另一套，如何如何。文中歸納說道：「這四個案子，每一個都是民進黨曾經拚死活主張或承諾過的大案，但後來卻全部變臉推翻了自己原本的堅持，亦即公然將自己曾海誓山盟的政策變成一個又一個明明白白的政治騙局。」
由於我並未參加任何政黨，民進黨是否同意這些指控，或不同意，或不完全同意，我無從得知，也無意為該黨辯護。這些應當就讓民進黨自己決定是要回應，或不回應。不過我要指出一件事：國際現勢總是不斷地在變化中，近幾年變化尤其快。昨天還被認為是對的事，今天如果繼續堅持，就有可能是犯了大錯。昨是今非，或昨非今是，並非不可。一個對人民負責的政府要想的，並 不完全是過去說了些什麼。過去說過的如果是對的，當然要堅持。不過考慮到現在有什麼事正在發生，經過重新審視情勢之後，也有可能必須改變，如此國家人民才能有美好的未來。絕無可能過去奉行什麼政策，將來永不改變。只要是對國家人民有利的事，當然要勇於改變。如果變了，就被指為欺騙，不要說民進黨同不同意，我是不會同意的。
我舉一個極其明顯的例子，就是習近平就任中共總書記以來，中國所發生的質變，已經使得全球所有自由民主國家無不警覺，紛紛改變對中共的策略。 許多台商也早已打包，轉而回國投資，或到其他地區去投資。在此情況下，台灣政府如果不知道也要根據現實及多數民意來重新評估兩岸關係，擬定新的對內、對外策略，那就是不及格的政府。再說，即使是在野黨也同樣必須在有必 要時勇於改變，而不是一成不變，這才是負責任的在野黨。
四大公投是為了「教訓騙子政治」嗎？
其次，《公投教訓騙子》的標題明明白白地寫道，四大公投是為了要「教訓騙子政治」，又為此舉了一些案例，說「一九九八年謝長廷選舉出現的錄音帶事件，二〇〇四年陳水扁的三一九槍擊案，〇六年陳菊的走路工事件，二〇年蔡英文的王立強與向心事件。這每一件都涉及欺騙選民的惡行。」云云。
我必須承認，我一樣不知道民進黨是否同意這些指控，也無意為其辯護。這些就還是讓民進黨自己去說吧。但我又要指出，如果有政黨或團體提議舉辦公投，目的只是為了要教訓其心目中認定的騙子政府，那就引人非議了。國人須知，此次四大公投的結果，事實上是攸關台灣未來的能源、外交、經濟、貿易、環保及國安，其中每一項、每一環節都將對所有台灣人民的未來產生極其嚴重的影響。《公投教訓騙子》一文中有一句，說是「要不要給老騙子一個總教訓？」十分聳動。但以我之見，政黨惡鬥的傾向十分明顯。
在歷史上，只因為對政敵不滿而決定要教訓對方，不計一切後果去抵制對方，以致國家敗亡的例子很多。其中一個慘痛的例子就是北宋王安石變法之 後，新舊兩黨嚴重對立，經過神宗、哲宗、徽宗三朝，約五十餘年，六次惡性循環，國家自然迅速衰敗，最終發生靖康之變，金兵入汴梁，俘虜徽、欽二帝到北方。北宋疆域之大、人口之多，人才之廣，尚且因黨爭而敗亡，何況是台灣小國寡民，又有圖謀極其明顯的大敵在對岸虎視眈眈，能經得起政黨如此惡鬥，一心只想要如何教訓對方嗎？
公投的目的是全民共同選擇未來
最後我要說的是，四大公投不是在選人，也不是在選政黨，而是在選台灣未來的路，將決定台灣未來能否繼續繁榮？是否安全？能否有寬廣的國際發展空間？如果選錯了，恐怕就很難再回頭。因而，每個人都必須慎重再慎重，並且只就公投論公投。我這樣說，相信讀者能明白，我不是在替執政黨說話，我是在盡一名國民的義務，努力要避免我的國家走上一條充滿不確定未來的道 路。誠如上世紀南斯拉夫著名的異議份子吉拉斯（Milovan Đilas）所言，我們所處的社會從來不是完美的，有待不斷地改善。我們的政府當然也不會是完美的，也有可能犯種種錯誤，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需要忠誠的反對黨，以及媒體、輿論、人民監督的力量。但請容我再說一次，《公投教訓騙子》一文已經是在誤導國人，而不是在盡其言責。
公投就是公投，不是讓誰用來教訓誰的
民國四年，袁世凱即將復辟稱帝，有人起而建議修改國體以為呼應。不料，梁啟超先生突然發表一篇《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引發全國反袁運動的高潮。我想就借用梁任公當年發表文章的標題形式，希望能引起更多人注意此事。我直接地說，無論是什麼人說要以四大公投教訓誰，若不是不明白公投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就是另一種騙術。國人如果厭倦政黨惡鬥，不希望它繼續下去，就請從拒絕「四大公投教訓騙子政治」開始。
＊作者專職寫作。著有《共產世界大歷史》及《另眼看歷史》系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