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族雜交是比叛國更嚴重的罪:《以母之名》選摘(1)

2017-12-10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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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佛.諾亞(Trevor Noah,1984-)的 Born A Crime(中文版譯名《以母之名:她教我用幽默與微笑對抗世界》)。

崔佛.諾亞(Trevor Noah,1984-)的 Born A Crime(中文版譯名《以母之名:她教我用幽默與微笑對抗世界》)。

我在南非種族隔離制度之下長大,這很尷尬,因為我家是個跨種族家庭,而我就是家裡混種的那一個。我媽派翠西雅.諾邦絲.諾亞是黑人,我爸羅伯特是白人,更精確來說,是瑞士德語區人。在種族隔離期間,你所能犯下最嚴重的罪行之一,就是跟不同種族的人有性關係。不用說,我父母就是犯了那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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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任何一個建立在制度性種族主義上的社會而言,種族雜交不只挑戰制度的不公,它也透露出制度難以永續與毫無邏輯。種族雜交證明了不同種族可以交合──而且在很多情況下,也想要交合。由於一個混血兒具體化了對系統邏輯的違逆,種族雜交變成了比叛國還要嚴重的罪。

但是人就是人,在第一艘荷蘭商船抵達桌灣海灘九個月之後,南非就已經有混血兒了。就像在美國一樣,這裡的殖民者在原住民女人身上享樂,殖民者向來都是如此。但跟美國不同的是,在美國你只要有一滴黑人血統就是黑人;而在南非,混血兒則被歸類成一個不同的族群,不是黑人也不是白人,我們管這類人叫「有色人」。根據這些分類,政府連根拔起上百萬人,強迫移居。印度人區跟有色人區隔離,有色人區跟黑人區隔離──這三區都跟白人區隔離,並且彼此之間留有空地相隔作為緩衝區。法律首先嚴禁歐洲人和原住民之間性交,後來又修法改成禁止白人跟任何非白人有性關係。

政府無所不用其極來落實這些法令,違法的懲罰是五年徒刑,有整個警察大隊的工作就是四處往窗戶裡偷看。如果有一對跨種族男女被抓到,警察會把門踢開,把兩人抓出來,痛打一頓,繩之以法,至少他們對黑人是這麼做的。對白人,他們比較像是:「聽著,我就說你喝醉了,但是別再犯了,好嗎?走吧。」這是一個白人男性跟一個黑人女性的狀況。如果一個黑人男性被抓到跟一個白人女性上床,他沒被判強暴罪就算他走狗運。

南非到1979年末時的隔離狀態。(維基百科)
南非到1979年末時的隔離狀態。(維基百科)

在一九八○年代早期,南非政府開始進行一些小幅改革,來試圖平息國際間批評種族隔離制度過於殘暴及侵害人權的聲浪。這些改革包含了象徵性僱用黑人員工來從事低階白領階級工作,比如說打字員。透過職業介紹所,我媽成為埃西亞公司的祕書,那是一家位於約翰尼斯堡郊區布哈方騰的跨國藥廠。

種族隔離制度最終的目標是讓南非成為一個白人國度,剝奪所有黑人的國籍,把他們全都遷移到內陸的「黑人家園」,或稱班圖斯坦,那裡美其名是半自治黑人領地,但實際上是南非政府所設置的傀儡轄地。然而,這個所謂的白人國度卻無法脫離那些為其製造財富的黑人勞工,黑人因此得以住在白人區近郊的區域,也就是政府規劃來安置黑人勞工的貧民區,如索維托。但即使住在這些黑人區裡,你也一定得要擁有勞工身分才能合法居留,如果因為任何原因你的身分文件被撤銷了,那你就會被遣送回內陸的黑人家園。

我媽獨自住在城裡,不被別人相信也無法信任別人,她開始花越來越多時間跟這個唯一讓她有安全感的人相處──就是那個住在走廊下頭兩百零六號的高大瑞士人。他四十六歲,她二十四歲;他安靜內向,她狂野奔放。她會造訪他的公寓聊天,他們會去地下集會,去有旋轉舞池的夜店跳舞,他們很合得來。

我知道我父母之間有一份真誠的情誼與愛,我親眼目睹過,但是我說不上來他們的關係有多少是男女感情成分,有多少只是朋友之情。有些事小孩是不能過問的。我只知道有一天她提出了一個提議。

「我想要有個孩子。」她告訴他。

「我不想有小孩。」他說。

「我不是叫你養小孩,我是叫你幫我生我的小孩,我只需要你的精子。」

「我是天主教徒,」他說:「我們不能這麼做。」

「你知道,」她說:「我可以跟你上床然後遠走天邊,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你有沒有孩子。但是我不想那樣,我想要得到你的祝福,這樣我才能活得心安理得。我想要我自己的小孩,我想要你的小孩,你可以隨時來看他,但是你不需負擔任何責任。你不需要跟他講話,你不需要不需要付撫養費,就只是幫我懷個孩子而已。」

左圖:納塔爾海岸保留標示用英語、南非語和祖魯語寫著「白人種族成員專用」(Guinnog /維基百科);右圖:開普敦公共建築外的「非白人專用」長椅。(KNewman1/維基百科)
左圖:納塔爾海岸保留標示用英語、南非語和祖魯語寫著「白人種族成員專用」(Guinnog /維基百科);右圖:開普敦公共建築外的「非白人專用」長椅。(KNewman1/維基百科)

就我媽而言,因為我爸並不想跟她建立家庭,也不被法律允許與她擁有家庭,這反而是吸引她的一點。她想要小孩,但不想要一個會介入並操控她人生的男人。就我爸的部分,我知道他拒絕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最後他終於答應了,至於他為什麼會答應我永遠都不會有答案。

他答應後九個月,在一九八四年二月二十日,我媽單槍匹馬住進希爾布醫院進行排定好的剖腹手術。醫生們把她帶進產房,切開她的肚皮,從裡面拉出一個違反了所有法律、法則、規定,半白半黑的小孩──我的出生就是一種罪。

我唯一能跟我爸相處的地方是室內,一旦我們離開家裡,他就必須要走在我們對面。有一次我還小的時候,我爸試圖跟我們一起去公園。我們到了公園,他卻離我們遠遠的,我就追著他跑,大叫:「爹地!爹地!爹地!」開始引來人們側目,他嚇壞了趕緊跑走,結果我以為這是個遊戲,還一直緊追著他。

我也不能跟我媽走在一起,一個淺膚色的小孩跟著一個黑人女性會引來太多的問題。所以我媽帶著我以有色人的身分行走江湖。她在一個有色人區找到一間托兒所,她上班時就把我丟在那裡。在我們那棟公寓裡,有個有色女人叫琨茵。我們想要去公園的時候,我媽就會邀請她跟我們同行。琨茵會走在我旁邊,好像她是我媽一樣,我媽則是隔幾步之遙走在後面,假裝她是那有色女人的女僕。沒有有色女人可以跟我們同行的時候,老媽會冒險自己跟我一起走。她會牽我的手或是抱著我,但是如果警察來了,她就必須假裝我不是她的小孩,像持有一包大麻一樣立刻把我丟開。

大部分的小孩是證明了他們父母的愛,只有我是證明了他們所犯下的罪。

崔佛.諾亞新作《以母之名:她教我用幽默與微笑對抗世界》中英文版本。

作者/崔佛.諾亞(Trevor Noah)為美國當紅喜劇演員,來自南非。母親是南非科薩族黑人,父親是瑞士籍德裔白人。會說六種語言英語。現為《The Daily Show》主持人。剛獲頒MTV Movie & TV 最佳主持人與艾美獎。被《時代雜誌》選為2017年十位引領下個世代的領導人之一。譯者/胡培菱為美國Rutgers大學英美文學博士,現任大學教師及專業書評家。本文選自作者新著《以母之名──她教我用幽默與微笑對抗世界》(遠流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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