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英文總統宣布開放美豬美牛進口，引起軒然大波，朝野互相譏諷。民進黨在野時誓死反對開放的言論被在野黨翻出來，做為換了屁股換腦袋的鮮活例證，國民黨則忘乎執政時也曾要局部開放，遭在野的民進黨頑強抵擋而功敗垂成。更令人稱奇的是，前後立場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民進黨政府，所辯解的說辭酷似當年的馬英九政府，差別只是多一個「時空環境變化」。
其實，美國豬牛是否開放的時空環境沒有太大變化，真正變的是民進黨和國民黨的朝野地位翻轉過來，由於立場易位，執政黨以當年的其人之道作決策，在野黨則以當年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令人擔憂的是，如果在朝者不能反思當年之非，在野者不能回首執政時的考量，彼此仍然只會站在現有立場相互攻擊，則台灣的民主政治品質將永不長進，對立與撕裂將日甚一日。
蔡政府對於安全標準的解釋，大致和當年馬政府類似，關鍵目標也是為了爭取和美國簽訂雙邊貿易協定，當今的決策恰恰可為馬政府當年的作為背書，而馬政府當年無功而退，恰恰正是因為民進黨政府及相關團體強烈抗爭所致。當時如果不是民進黨團霸占立法院發言台五天四夜，台美貿易協定早已完成，也幫後來的民進黨政府承擔了罪過。民進黨當年搬的石頭一半砸在馬政府腳上，另一半現在砸在自己腳上。所有辯解理由都在證明當年馬政府多麼公忠體國，多麼委屈受罪；相對的，國民黨對於蔡政府昨是而今非或是昨非而今是的攻擊，雖然砲火遜於當年民進黨，但似乎也有點健忘，實應重溫馬政府訴說的理由。
在這件事上，民進黨政府不能缺的是道歉，國民黨不能缺的是體諒。如果不能換位思考，哪一天國民黨重回執政，民進黨回歸在野，國民黨政府去做現在反對的事仍會振振有詞，民進黨反對現在做的事同樣也義正辭嚴，則台灣的民主政治將長進無門。
諷刺的是，肅立在總統府陪同蔡總統宣布開放美豬美牛政策的大官們，正是當年卯足全力阻擋美豬美牛的要角。現在做了當年反對的事，只有賴清德在卸任行政院長時說了一句人話：「過去民進黨執政時要開放美豬、美牛，在野的國民黨反對，但當國民黨執政時，變成在野的民進黨反對，過去我在國會，難辭其咎，要跟社會道歉。」其他的人只會說現在的決策如何正確，對於當年「黑心內閣、罔顧民意、藐視國會、無能政府」之類的嚴厲指控，一概忘得一乾二淨失憶。
國民黨把過去民進黨的反對言論搬出來譏諷民進黨，固然無可非議，但是也該想想，如果現在還是執政黨面對美國的強大壓力，面臨是否開放美豬美牛以利坐上貿易協定談判桌的問題，還有其他的錦囊妙計嗎？當然，民主價值和程序正義仍應緊抓不放，比如民進黨政府宣布這麼重大的政策之前，完全未和農民及相關公民組織溝通，連執政黨立院黨團都被蒙在鼓裡。這樣無視民主程序的專權行為，確實值得國民黨拿出來檢討，否則如何免除此舉造成台灣發展的危機？
在野時說一套，執政後做一套，或者執政時做一套，在野時說一套，在正常民主國家難以完全避免，但如果具有換位思考的意識與能力，就會相互體察，避免太過走偏鋒。在野時為反對而激烈反對，提出太極端的主張，到了主政時往往面臨窒礙難行的困境，因此必須髮夾彎改變立場，徒留笑柄。在野時不負政務得失責任，如果因而把執政時的考量與經驗拋諸腦後，一味反對到底，也不是負責任的表現。
更不足取的是，無論在野或是執政，全都無所自制或是自我反思，而把矛頭對準對方，不分青紅皂白的猛烈攻擊，以為謾罵政敵就可掩飾自己的過錯。最突出的事例是立法委員王定宇，在為執政黨辯解之餘，不去檢討己黨的不是，反而挖空心思尋找對手的把柄，做為否定其反對正當性的口實。馬英九說過：「我要跟各位透露一個小祕密，我在美國念書的時候，尤其是住宿舍的時候，每個禮拜都吃豬腳，因為美國人不太吃豬腳這樣的東西，所以在超商，豬腳是一種很便宜的肉食。」這是窮留學生迫於阮囊的普遍做法，當時也無瘦肉精的概念，即使有也顧不著，實在沒有必要去翻出來，還說「就拿鏡子給他們照看看吧」，有人並痛批他「隨著年齡增長，腦細胞也改變了，這是基因突變」。這分明是比不能換位思考還要卑劣的政治惡鬥手法。
台灣的民主成就固然彌足珍貴，但政黨和政治人物的德行確實有待提升，美豬美牛開放問題提供朝野一個很好的機會，至少可以藉機體會《論語》所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己欲立而立人， 己欲達而達人。」這正是換位思考的起碼準繩，也就是別只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別人，要多在別人的位置上看自己；若能做到換位思考，將心比心，則政治的對立可以緩和，民主的品質可以提升。
政黨輪替的好處之一，正是經由身分互換、位置互換、立場互換，而培養良好的同理心，讓自己進入他人角色，體會他人因環境背景、心理狀態、身分立場而在本位上的感受與邏輯，進而因為自己體會了類同的經驗，而更容易理解當事人所處當下狀態的反應。如此一來，在野時方可不至太野，在朝時也不至太霸。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前中央通訊社董事長，前中選會委員，本文原刊《美麗島電子報》，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