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台灣(7):中國興起與全球政經秩序重組

2014-03-15 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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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崛起是21世紀的歷史大事(取自網路)

中國崛起是21世紀的歷史大事(取自網路)

從長程的歷史跨度中,正確理解中國大陸興起的歷史意涵,是各行各業的社會精英在21世紀最重要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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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中國大陸興起的歷史意涵

2103年三月,美國加州州長布朗到中國大陸訪問,試乘北京到天津的城際快鐵,這是中國大陸第一代高鐵技術的產品,很大程度仿效日本和德國的技術,但現在已經開放技術提升到第三代,布朗此行希望中國有興趣參與加州正要興建的一條鐵路。對此,《紐約時報》很感慨地說:150年前中國也對加州鐵路提供了貢獻,主要是勞力的提供,可是現在中國將提供技術、資金、設備、工程師、甚至貸款。

我個人的觀察是,在過去三百年的人類歷史,只有四個歷史事件的重要性可與中國崛起相比擬:第一個是18世紀英國工業革命;第二個是1789年法國大革命;第三個是1917年十月俄國共產革命;第四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崛起。前兩個事件塑造19世紀的世界格局,後兩個事件則是塑造20世紀的世界格局,而中國興起將帶動二十一世紀全球秩序重組。

所以,全世界重要的智庫大概都在探討這個問題會帶給各國什麼樣的衝擊。例如美國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資深研究員薩伯拉曼尼安(Arvind Subramanian)預期,2030年前後中國在全球經濟的宰制地位,將酷似1970年代的美國,以及1870年代的英國。這種經濟優勢將推升人民幣作為主要的儲備貨幣的地位,而且來臨的時間將比想像中來得早。

他的觀點引起很多不同的意見,像《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專欄作家馬丁沃夫(Martin Wolf)則認為,中國將來二十年仍是高速增長,不過中國還是有一些脆弱性,美國也仍擁有研究獨特的優勢,例如美國在能源上更自主、科技領先、軍事優勢、英語仍是通行語言、美國大學研究機構短時間仍無法被北大、清華取代、美國也還有很多盟友等,中國仍是一個「還不成熟的超級強權」。綜合兩者的意見,我認為中國大陸未來的發展應該是介乎這兩位的觀察之間。

我們也可以找一些數字來想像中國大陸未來的發展。英國《經濟學人》雜誌在2011年年底使用21種不同的指標,對中國大陸綜合國力的快速上升做了對比與預測分析指出,中國在鋼鐵消費上1999年就超過美國,手機用戶在2001年超過美國,最突出的是在2009年全球金融海嘯之後,中國在固定資產投資的規模、製造業總產出、能源總消費、汽車總銷售數量,都在那年超過美國。

從這樣一個起點繼續往前看,《經濟學人》估計未來以購買力平價(PPP)來看,2016年中國經濟總體量會超過美國,中國人均當然相對美國還是很低,即使用名目匯率來計算GDP,大概也會在2018年超過美國,股市市場總值有可能在2020年超過美國。此外,2025年中國在國防支出規模可能會超過美國,這點比較難以想像,因為在2011年中國國防支出只有美國的五分之一。不過,若美國國防支出未來停止成長,甚至出現消減的話,而中國的卻每年成長超過百分之十,這個預估仍是可能的。

從世界城市的興替看中國大陸崛起

另外一個很真實的觀察指標,就是看世界級都市作為經濟發展的發動機。全球化的世界,真正能夠激發生產力,都是由大都會構造的高密度知識、資金所形成的環境。根據麥肯錫研究院(Mckinsey Global Institute)與《外交政策》雜誌(Foreign Policy)做的合作研究,對未來全球性的都會選出75個最有活力的城市,最有活力則是指從現在到未來15年增長總量最大的。可以看到,75個最有活力的經濟城市中,美國占了13個,但其中會有29個在中國,前20名中也有14個在中國大陸。這也不難想像,畢竟中國大陸人口超過五百萬的城市比比皆是:除了上海、北京、天津、重慶、廣州外,深圳、成都、杭州、佛山、東莞,在經濟規模上都是非常突出。中國帶來巨大的全球的經濟與其他重心的移轉,對世界格局的影響非常深刻。

中國整個發展過程中,很重要的是政治體制本身發揮了促進與帶動發展的角色。這個體制展現巨大的資源調動能力來引導國家發展,用跳躍式的方式跨越工業化與都市化期間重要的難關,而且跟其他威權體制相比也是比較突出,因為中國大陸本身的內部機制做了相當多的必要調適,解決威權體制會碰到合法性、政治穩定的問題。最重要的是,中國大陸有重要的政治穩定機制,有任期制、接班制、集體領導制,避免個人獨裁與單一領導人犯嚴重錯誤,也不會讓個人生命有限的自然規律拖累。同時,中國大陸有一個複雜的社會利益調節機制,它不是一個黨獨斷的國家治理模式,而是有非常多的民主協調機制,即使這些機制並不是我們習慣的民主選舉方式。

另外值得重視的是,共產黨作為統籌國家治理的核心部門,其發揮重要角色,像是不斷確保國家機器能找到適當的人才,內部形成激烈的競爭機制,讓社會好人才入黨、培育、汰換、篩選,這都是值得我們重視的地方。去大陸考察,即使到地方接觸不同基層的幹部,他們普遍都具備擔任其職務該有的知識與經驗,這並非偶然的,這就是人才篩選體制運作的結果。未來中國不是沒有要面對的發展挑戰,像是健康、環境、能源等,但不可以低估過去它所克服這些巨大挑戰所展現的回應能力。

中國大陸的興起對我們帶來什麼衝擊

解讀中國興起要有歷史觀。邱吉爾有句明言:「一個人能回頭看多遠,就能往前看多遠」。過去一千年裡,中國、印度這類古老文明在世界的版圖中,一直都有舉足輕重的位置。宋朝時期,中國在全世界生產力的比重大多有25% 到33% 左右,所以我們看到中國崛起、印度崛起、非西方崛起的現象,不過就是歷史回到常態。中國逐漸恢復它在東亞的地位,其快速興起也跟其他開發中國家(非西方世界國家)發生正面的互動、相互拉抬,未來全球就會出現多元的格局。

這個現象並非現在才開始,過去三十年趨勢就很明顯了,未來十幾年趨勢的輪廓會更鮮明――我們進入一個非西方世界全面崛起的時代。全球的生產活動重心快速向非西方世界、亞洲移轉,這是近年來西方國家有識之士的共識。

美國一位很有影響力的評論家薩卡里亞(Fareed Zakaria), 前美國《新聞周刊》(Newsweek)總編輯,在2008年出版的一本書《後美國世界》(The post American World)中認為,美國不可能永遠一枝獨秀,當前的轉折就是過去五百年來人類歷史第三個重要的結構性轉移。第一個是西方世界的崛起,第二個是美國的崛起,第三個是非西方世界的崛起。

再看一個有參考意義的歷史數據,根據麥迪森(Angus Maddison)的《世界經濟史》(Contours of the World Economy, 1—2030AD),他提供的長程歷史觀告訴我們,如果把歷史的尺度拉長為一千年,西方國家獨占人類歷史舞臺,是一千年裡一個特殊的,而不是一個常態的時期。這意味著我們過去熟悉的世界,即將出現翻天覆地的改變。對全世界人類來講,這可能是更公平的經濟資源配置結構,也更接近人類千年歷史的常態。

未來有很多不同想像

悲觀的觀察者預言,一個中國崛起帶來的後果很難和平,我認為這樣的預言理論基礎是不足的。今天的時代不一樣了,全球經濟密切綑綁在一起互依程度相當高,更不用說衝突緊張程度一旦增高,全世界金融就會陷入混亂。

未來是有秩序的權力移轉,或是有一段時間群龍無首,都有可能存在。不過,也有些機制在其中形成,像是二十國集團(G20)已成為世界重大問題的協商機制,G2更是其中的軸心。另外一個新興的權力集團――金磚五國(BRICS), 仍在雛型階段,但未來有很大的潛力。而且,金磚五國帶領開發中國家,提出未來世界秩序安排的意見主張,正在挑戰歐洲與美國主導的世界秩序。

另外一個,因為後起工業化國家的全面崛起,會讓世界經濟的貿易關係出現根本性的改變。過去25年都看到中國或其他開發中國家生產的工業產品價格不斷下降。但中國、印度缺乏的原物料與能源,相對交易價格會不斷上升。全世界財富會重新分配,過去落後國家要出口很多噸原物料才能換一部汽車、手機,未來交換關係會與過去2、30年出現很不一樣的格局。未來,一個智慧型手機在中國、印度以美金兩百元銷售,這是可以想像的。

為什麼G20會成為新的全球協商機制?也因應了剛剛說的經濟板塊大挪移中,累積到一定程度,一次危機就足以促動國際體系權力和決策機制做相應的調整。這個調整在2008年就出現了,布希不得不召開二十國集團的高峰會。會中,布希把能挽救全球經濟的領導人放在身邊,像是中國的胡錦濤、巴西的魯拉,可見過去2007到2012年間的經濟增長,金磚集團的國家提供很大的貢獻。

金磚五國在經濟危機之前提供了一半以上的經濟增長,中國、印度是其中最突出的。到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全球經濟增長進入停滯甚至倒退的階段,但金磚五國仍是正增長。傳統高收入國家:美國、西歐,在經濟恢復的過程中,對世界經濟的貢獻非常薄弱。全球經濟的復甦非常依賴新興市場國家,他們除了擴張財政、擴大內需,還可以動用儲蓄與外匯存底購買西方國家國債,幫忙壓低長期利率,因而成為拉抬世界經濟復甦的重要動力來源。

在2009年,聯合國氣候變遷會議在丹麥舉行。本來歐洲國家預期會得到一個明確結論,在他們主導下為後京都議定書完成文本協議,但並沒有完成。因會議中提出的版本不再為開發中國家接受,其中四個開發中國家(中國、印度、巴西與南非)還聯合提出一個新的對案,最後與西歐國家代表不歡而散沒有結論。歐巴馬則在這次會議中,想扭轉過去美國漠不關心全球暖化的形象,但沒想到四個開發中國家祕密開會,不但沒有邀請美國,還讓美國總統找不著,最後歐巴馬找到開會地點,還自己闖門進去。這個場景在十年前、二十年前沒辦法想像,美國總統在高峰會約其他國家領導人見面卻找不到人。

因此,我們要非常關注未來五國的發展。前陣子金磚五國峰會在南非舉行,國內媒體幾乎沒有報導,可能國內媒體不知道重要性在哪,也對討論議題內涵不理解。但我們要認知到,新興經濟體是積極維護自由貿易體系的主角,反而歐洲內部保護主義的聲浪,隨著經濟問題、年青失業問題的深化,變成激進主義的溫床。未來新興經濟體彼此間貿易、能源、技術等合作會增加,不再寄望以前靠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國家(OECD)的強大購買力作為外貿的主要推動力量。而這些都是台灣現在觀察不夠的地方。

金磚五國甚至要準備成立由他們發起的開發銀行,其資本額不會小於世界銀行,同時,金磚五國也籌備外匯儲備基金,功能好聽是與國際貨幣基金(IMF)互補,其實是競爭關係的機制,是用來穩定全世界貨幣匯率關係,與協助開發中國家因應國際收支危機的機制。此外,金磚國家也非常關注國家網路通訊的安全,要建立一套不受美國監控管制的金磚光纖網路。

台灣的國際策略:調整心態

我個人認為台灣面對中長程的未來,要調整國際策略的心態,跳脫西方中心的思維,超越單一衡量進步與落後之歷史座標,適應多元現代性格局。台灣也不要忘記自己是東亞國家,我們要重視與新興經濟體之間的交往,要連結過去較陌生的東南亞、印度、南亞、西亞、甚至拉丁美洲國家,都是台灣在布局未來更有利自己生存發展環境必須要走的一步。面對我們不熟悉的非西方世界的文化、宗教,我們要採取相當包容的態度,第一步就是要善待我們家中的外籍幫傭,或是像外籍配偶則應該當作文化連結的尖兵。

台灣的國際策略:得道多助

台灣要不斷提升自己存在的價值,像是在國際分工上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在全球新興產業中扮演關鍵角色;在開發新興經濟體市場上扮演關鍵角色;以及中文數位內容的重要提供者。在國際社會方面,台灣要發揮建設性的角色,協助解決全球與區域議題、環境、能源、糧食、衛生疾病、數位落差、生態失衡問題,並促進區域和平與經濟合作,協助化解大國矛盾、引導和諧。最重要的是,台灣不製造問題、不激化矛盾、不成為他人的負擔。

台灣的國際策略:發揮巧實力

台灣應運用自己的優勢,像是優越的地理位置,也要補強與亞洲絲路的連結;要維持科技創新能力,生產資源整合能力,提升生活品質與國民素質;發揮自己與中國大陸、日本美國特殊歷史淵源的優勢;讓靈活的企業與具有活力的民間組織作為擴大國際空間的尖兵等。同時,要避開自己的劣勢,例如不需要與對岸在主權議題上硬碰硬,要避免捲入大國對抗的漩渦,或是避免在軍備競賽上虛耗資源。

*作者為中研院院士,余紀忠文教基金會董事/本文選自余紀忠文教基金會最新出版《決定台灣的29堂課》,原題為:〈中國大陸興起與全球政治經濟秩序重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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