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漢強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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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課惡搞漫畫到金鐘最年輕導演 徐漢強「與自己和解後」拍出宅男的榮耀

上課畫漫畫、童年離不開電玩,導演徐漢強接受《風傳媒》專訪時表示,其實自己本來想進的是遊戲業。(盧逸峰攝)

上課畫漫畫、童年離不開電玩,導演徐漢強接受《風傳媒》專訪時表示,其實自己本來想進的是遊戲業。(盧逸峰攝)

自習課的時間,教室裡有人埋頭苦讀,也有人倒頭大睡,可能還有人,漫不經心地在課本上塗塗改改;訓導主任走進教室,繞到佈告欄前,望著欄上貼的漫畫掀了2頁,上頭是惡搞後的國文課本情節。

「徐漢強!」主任扯開嗓子,朝教室裡丟來質問,「這禮拜怎麼沒有連載?」

「主任,這周月考啊。」徐漢強一臉苦悶喊回去,他從國小以來,就已經是校園裡的業餘漫畫家。

從小就在創作 拿過金鐘獎的他其實原想做的是…

「記得我到畢業旅行還在趕稿,因為他們說,畢業前沒有完結篇 ,就完蛋了!」回憶起最初的創作,徐漢強苦笑起來,眼睛瞇瞇的,「等於我從小就在說故事,從小學就在面對讀者feedback, 比方說,『這個轉折有點太理所當然』、『我覺得這個解法太簡單了吧』,我覺得一路上,雖然不是很早就在做電影,但是很早就在創作、說故事、面對觀眾。」

如今,徐漢強是名導演,拿過金鐘獎、BlizzCon影片亞軍,最新端上台的作品,是一度引起瘋狂的《返校》電影版,首映、特映過後,口碑爆炸,壓倒性的好評排山倒海,這一回的feedback,他看了笑得靦腆。

(延伸閱讀:「我很少玩遊戲哭的!」拍《返校》就像挑戰大魔王 徐漢強從《魔獸世界》練出一身絕技

其實,徐漢強本來想進的是遊戲業。

20190902-《返校》媒體千人試片。(影一製作提供)
由遊戲改編的電影《返校》日前舉行媒體千人試片。(資料照,影一製作提供)

重度電玩迷 電影也從小在心裡萌芽

1981年出生的他,5歲就開始玩電玩。彼時台灣盜版遊戲機正盛,阿羅士、小天才⋯⋯連紅白機都還沒有,遊戲年資超過30年,早就是重度電玩迷,「家人當然覺得,你不要打電動啊,買電腦給你,不是要給你打電動,但也沒特別阻止,父母就是覺得說,你能兼顧好課業就好。」

不只是電動,徐漢強的童年也充滿電影,80、90年代的好萊塢科幻電影蓬勃發展,《魔鬼終結者》、《侏羅紀公園》都在他心裡留下印記,泡在幻想的養分裡,問起徐漢強真的有兼顧課業?他露出遲疑的微笑,「盡⋯⋯量啦。」接著補上:「至少活到現在了,有研究所畢業。」

徐漢強還喜歡畫畫,從小學起,就開始在作業簿上畫漫畫,甚至在班上連載,累積出死忠讀者,他回憶當時甚麼都畫,大多是像《七龍珠》那樣的格鬥漫畫,或者惡搞課本裡的故事,「像什麼孔融讓梨啊、三顧茅廬啊、朱自清的背影啊,每次拿到課本,就是先翻看有哪些故事性的文章,把它畫得很白痴這樣。」

打遊戲、看電影、畫漫畫的人生,喧鬧地來到了大學,1999年的國產遊戲產業已漸沒落,同時數位媒體等相關科系,也還未出現,一心期待走創作的徐漢強,最後推甄進入世新大學廣電系電影組,他說是因為高中都在不務正業,當時廣播組分數第一,電視第二、電影三,他的成績只能考上電影組。

世新大學校門(圖/世新大學 Shih Hsin University@facebook)
導演徐漢強就讀世新大學廣電系電影組,圖為世新校門「山洞口」。(資料照,取自世新大學 Shih Hsin University@facebook)

遊戲世界磨出電影能量 大學成他人生轉彎處

其實此時徐漢強還未死心,他從高二起,就透過自己買書、上課的方式開始學寫程式,無奈數學太爛,當時遊戲最常用的C語言涉及大量函數、拋物線概念,讓他頭痛萬分。

但世新廣電畢竟是影劇圈的老字號,徐漢強的人生軌跡,也在此轉變。

過去看慣好萊塢商業片,直到進入大學後,他對電影才開始啟蒙,「理解電影不是只有好萊塢那樣的做法,義大利的電影什麼樣子、日本電影什麼樣子,美國電影怎麼流變,法國國怎麼把電影變成完全不一樣的東西,我可能從小就比較喜歡顛覆東西吧,開始喜歡電影時,是發現電影的可能性,不一定是要像好萊塢這樣子。」

美國與伊朗互相出動駭客,展開網路攻擊(網攻)(AP)
導演徐漢強從高中時期就開始自學寫程式,甚至還自己做遊戲,累積一票粉絲。(資料照,美聯社)

當然,電影一面看,徐漢強遊戲還是繼續打,從《天堂2》到《魔獸世界》都沒有缺席,甚至自己做遊戲,丟上「史萊姆的第一個家」網站,累積出一票粉絲,也跟朋友組成「AFK@Player」團隊,以電玩《魔獸世界》為基底,拍攝惡搞影片,在人生藍圖裡,他還是覺得自己畢業、當兵後,就會直接進遊戲產業。

「有趣的是,線上遊戲,你在個世界的地位,是取決於數字:你的錢有多少、你的攻擊力、你的等級⋯⋯有時你玩得很入迷,回到現實世界,就覺得其實現實的邏輯好像也沒差多少。」

20190913-由導演徐漢強和朋友組成「AFK@Player」團隊,以電玩《魔獸世界》為基底,拍攝惡搞影片。圖為AFK@Player臉書近日將電影《返校》海報上中的文字融入魔獸世界畫面,更新為臉書封面。(AFK PL@YERS臉書)
由導演徐漢強和朋友組成「AFK@Player」團隊,以電玩《魔獸世界》為基底,拍攝惡搞影片。圖為AFK@Player臉書近日將電影《返校》海報上中的文字融入魔獸世界畫面,更新為臉書封面。(取自AFK PL@YERS臉書)

「我們也是用很多數字在看世界。」徐漢強說著,話語快了起來,「社會價值還是以各種數字來判斷:你的薪水多少,代表你的等級,然後你的職位、你的衣服、你的車子,然後你的伴侶。」

如果把現實的數字,全部用線上遊戲的方式呈現,會怎麼樣?想著想著,徐漢強於是在畢業製作交出《第十五伺服器》,簡單的影片分成3個小故事,人物頭上頂著ID,吵架、打架時,數字會像遊戲一樣跳出來。

結果這支作品,被在世新任教的瞿友寧導演看到,瞿導於是拉著徐漢強,問他要不要參加公視的人生劇展,甚至借出自己的團隊,「然後為了拍這個人生劇展,我就要延畢,變成沒有要當兵,然後從此之後人生就往另一條路去了。」

瞿友寧認為「創意」是退休生活過得有趣的不二法門。(圖/瞿友寧@facebook)
當時在世新任教的導演瞿友寧(見圖)成了徐漢強人生轉向關鍵之一。(資料照,取自瞿友寧@facebook)

成為金鐘史上最年輕導演 「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麼」

首度正式拍片,徐漢強交出了《請登入線實》,以《第十五號伺服器》為基底,創造一個人人都在網路遊戲裡,追求人生成就的世界,並拉回現實,在角色之間交錯得精彩,又幽默諷刺社會,一出師門,就摘下金鐘獎最佳單元劇導演,是金鐘史上最年輕導演。

「 就⋯⋯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麼。」成功來得莫名,徐漢強回憶,當時從來沒拍過片,瞿導的團隊又都是前輩,在沒有經驗的情況下,根本是震撼教育,也因為沒經驗,拍好之後,根本無從比較自己到底好或壞,「現在回去看,就會覺得節奏很奇怪,那也沒辦法。」

但要說就此讓他決心拍片,徐漢強回答得也不肯定,「其實都一直不是太確定,我是一直被事情推著走的人。」 後來他進入廣電系研究所,當時系上希望集合所有學生,用業界規格拍一部片,靠著過去經驗,徐漢強再度擔任導演,交出《匿名遊戲》。

《匿名遊戲》以當時正紅的PTT論壇為基礎,將所有的論壇環節擬人化,網友站上發言台,將發文內容逐字唸出,台下的「鄉民」則高舉「推」或「噓」的牌子,拿大聲公發表回應,同時一個由匿名者組成的組織,則不斷揚言要發動攻擊,癱瘓整個論壇。

 「我那時候每天也是泡在PTT上面,看到很多亂象,想把我觀察到的,每個人都躲在ID底下的瘋狂拍出來。」徐漢強說,平常每個人要講話時,大家都知道是你說的,所以會有包袱,但當只有ID、沒人知道你是誰時,說出來的事情,跟引起的群眾效應,是另一回事。

「當每個人都看不到你的名字時,到底什麼是真心話,什麼是假的 ?」徐漢強認為,PTT有別於其他遊戲、論壇,是很特殊的存在,在沒有社群網站的年代,幾乎是資訊、輿論的集散地,慢慢形成了特殊樣貌, 也蠻多奇妙的事情在那裡發生。

從《請登入線實》到《匿名遊戲》,徐漢強拍出的數位世界不斷受到肯定,但畢竟他就是不喜歡重複的人。而後他交出研究所的畢業作品《黑暗之後》,描述歷經喪女之痛的母親,同時面對眼疾,即將失去光明的故事。

「人生總要任性一下」徐漢強而後重回網路懷抱

「那個就是一個任性。」徐漢強對此坦言,當大家都覺得,他就是會拍網路題材、遊戲題材,自己就偏要拍不一樣的東西,挑戰的甚至是完全沒有碰過、不擅長的題材,「對我個人來講,是很實驗性質的事,就想知道自己做這個會長怎麼樣。」

人生短暫的實驗結束後,徐漢強回過頭來,回到網路懷抱,他跟AFK的夥伴們,繼續拍了好幾支影片,從《魔獸世界》音樂劇,到《爐石戰記》的真人搞笑劇,其中一支,甚至在2013年的暴雪嘉年華上,奪下全球亞軍。

當新科技出現的時候,他自然也沒停下來。VR技術問世、開始運用在影像作品幾年後,高雄電影節辦起了VR影展,每年每年,邀請各路導演前來,增添這個嶄新世界的風采。

彼時,徐漢強從「VR是觀落陰、AR是陰陽眼」這個台灣人專屬的笑話找到靈感,後來又發現「觀元神宮」的儀式;元神宮又稱元辰宮,是人的元神居住的宮廷,代表人的本命或靈性,道教信仰認為,元神宮的狀態會反映人在陽世的狀態,透過師父引導儀式,人可以進入自己的元神宮,透過打掃、修復、改造,來改善自己的生活狀況。

VR就這麼結合起道教儀式,讓徐漢強生出網路世代的惡搞代表作《全能元神宮改造王》,在2017年的雄影獲得好評,更在「世界VR論壇」(World VR Forum)等創新比賽抱回獎座。

不再抗拒自己的模樣 「每個人都有跟自己和解的過程」

如今在短片、劇作屢獲佳績後,徐漢強擔起近億預算,交出近年討論度最高的國產遊戲《返校》電影版,首部長片幾乎是越級打怪,從製作到內容,都是艱鉅挑戰。

2年後再度面對媒體,頭髮本就摻著花白的徐漢強,更添了幾分滄桑,扛過所有壓力,他把這個屬於台灣人的故事,重新帶到世人眼前,致自由,也叫人不要忘記,那個年代體制曾經這樣吃人。

20190909-導演徐漢強接受《風傳媒》專訪。(盧逸峰攝)
《返校》導演徐漢強接受《風傳媒》專訪。(盧逸峰攝)

同時也在今年,他回到雄影交出另一個輕鬆小品,《星際大騙局之登月計畫》,透過人機互動影片,將讓觀眾親自體驗登月時刻,揭穿「人類是否曾經登陸月球」的世紀謎團,也意圖反思如今訊息真真假假的社會現象。

徐漢強始終,還是要在數位世界戲謔眾生,「每個創作者都會經歷這個過程,你會先長一個樣子出來,然後想試試是不是能有其他樣子,最後你就會接受你原來的樣子。」

「大概就是現在這樣子吧。反正我就是比較適合做惡搞一點、喜劇一點,然後跟數位文化、遊戲有點關係的東西。」徐漢強已經不會對拍片遲疑,要拍什麼,也不用太多猶豫,「等於是不再去抗拒自己的樣子,每個人都會有這樣跟自己和解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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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玩遊戲哭的!」拍《返校》就像挑戰大魔王 徐漢強從《魔獸世界》練出一身絕技

電影《返校》將在9月上映,導演徐漢強接受《風傳媒》專訪時坦言,「《返校》對我來講,就是很大魔王式的新挑戰。」(盧逸峰攝)

電影《返校》將在9月上映,導演徐漢強接受《風傳媒》專訪時坦言,「《返校》對我來講,就是很大魔王式的新挑戰。」(盧逸峰攝)

「我很少玩遊戲哭的,但《返校》的結局讓我哭慘了。不只是因為完成度和視覺風格出乎預料地強大,更重要的是,《返校》是一個無比真誠、完全屬於台灣人的故事。」

終於熬過2年的奮鬥後,今年6月,導演徐漢強在臉書上如此寫道;從宣布電影版開拍以來,轉眼過了700多個日子,他正式宣布,這部電影來了。

2017年1月,《返校》遊戲正式發售,在2D橫向捲軸的冒險故事裡,玩家扮演因不明原因,被颱風困在學校的方芮欣,而同樣受困的魏仲廷,卻突然被吊死在禮堂,隨著劇情進展,玩家才漸漸發現,方芮欣背後藏著黑暗的謎團。

《返校》推出後,一度造成全球轟動,開賣當日便在遊戲平台Steam穩站台灣冠軍,3天後衝上全球暢銷商品第7名,同月則搶下全球銷售量第3名,至今已售出超過50萬套,病毒等級的爆紅,也讓電影版背負萬眾期待。

集結朝聖鐵粉,挑戰史上最難搞大魔王

「《返校》對我來講,就是很大魔王式的新挑戰。」談到這2年來的日子,徐漢強笑得苦苦的,「真的沒做過這麼難的東西,唯一讓我撐下去的就是,我被這個遊戲深深感動。」

早在《返校》遊戲資訊公佈之初,徐漢強就殷殷期盼;大學那幾年,他看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天馬茶房》、《超級大國民》,開始明白腳下的歷史,也期待有人能做一款這樣的遊戲。

於是在破關《返校》後,徐漢強哭得痛哭流涕,「一開始玩的時候,會想好可怕、好可怕,到後面才發現要講的故事很深刻、很動人,就算是一個沒有防備的情況下,突然被戳中的感覺。」

這一戳戳到心底,他心心念念,期待有人把它搬上銀幕,覺得就是要有人來做這件事,誰知道,那個人最後就是自己。

赤燭2017年以白色恐怖為背景的《返校》成功,獲得關注。(翻攝自赤燭遊戲Red Candle Games臉書)
以白色恐怖為背景的《返校》,在2017年獲得巨大關注。(資料照,取自赤燭遊戲Red Candle Games臉書)

彼時他與幾位業內前輩聚會,本來聊的是另一個案子,途中大家聊到《返校》,徐漢強說,該有人來拍成電影,監製李耀華聽了,還真的跑去談授權,最後更找上徐漢強。

扛著成千萬人期待,他當然壓力大,這麼觸動人心的作品,絕對不想有什麼差池,還好揭開歷史的路上,他不是孤身一人,「整個劇組的人,也都是因為喜歡《返校》,才會聚在一起,所以每個人都抱著⋯⋯非常朝聖的心情來完成這件事。」

徐漢強說著語氣應該激昂,身子緊緊地傾向前,始終沒有動過。

20190909-導演徐漢強接受《風傳媒》專訪。(盧逸峰攝)
《返校》導演徐漢強接受《風傳媒》專訪。(盧逸峰攝)

挑戰魔王前,他在「艾澤拉斯」練功10年

徐漢強讀世新大學廣電系時,正好是台灣電腦網路遊戲的高峰,那幾年,不時就有青少年因沉迷網路遊戲,而逃家、打架、散盡家財的新聞,每幾個月,就有一款日韓大作登陸台灣,各大廠商很是敢引進遊戲,當然也包含《魔獸世界》這樣的美系旗艦作品。

身為硬派遊戲迷,徐漢強跟朋友們,從《魔獸世界》還只有美版伺服器時,就開始在「艾澤拉斯」這片奇幻土地廝殺,之後台灣代理商智凡迪,在2006年舉辦晶像獎影片比賽,他們幾個窮學生唸的正好就是拍片決定試試身手,原來只是想賺獎金當外快,卻就此開啟長達10年的計畫。

(延伸閱讀:從上課畫漫畫到金鐘導演!當他不再抗拒自己的模樣…徐漢強在數位世界拍出宅男的榮耀

從那時開始,徐漢強頂著「戰鎖鎖不住」的遊戲ID,跟「沙朗血蹄」、「愛普拉骨頭」組成AFK@Player,以《魔獸世界》故事為基底,不斷推出惡搞影片,質精笑點也精,在電玩圈內打下名堂,當時什麼Youtuber、網紅的概念都還沒出現,他們已經是一線的骨灰級網紅,而後更在2013年的暴雪嘉年華(BlizzCon)中,拿下全球影片競賽亞軍,成為台灣的榮耀。

徐漢強也不諱言,這段過程好玩,但很累 ,「雖然官方(指台灣代理商)會給我們資源、資金,但要撐出品質遠遠不夠」,他說後來大家也都有正職,AFK只能當興趣做,但一部片終究得花1、2個月時間,3人又要從腳本、分鏡、拍攝、後製到配音都包辦,只要任何一個笑點、轉折有人不滿意,就重來,「所以每次做就很想死,說下次絕對不要搞那麼複雜,其實超不放鬆、超緊繃的, 但就是好玩啦。」

徐漢強苦笑道,結果後來還是越搞越複雜、越做越大,出片量儘管少,但就是要好,「不然這個東西又不是拿來賺錢的,何必呢? 」

咬著牙拍了這麼久,除了樂趣外,累積將近10年的經驗,對徐漢強也彌足珍貴,「AFK剛好可以讓我練習,台灣拍真人電影比較難拍的事情,比方說怎麼拍飛車追逐。」徐漢強細數,像分鏡怎麼做、動作場面怎麼做、怎麼經營笑點 、什麼時候要大場面、什麼時候要忍住,這些都是一路上累積來的,也成為拍攝《返校》的助力。

魔王的第一道關卡:美術、場景、特效都搞死人

《返校》不是個簡單任務。除了遊戲迷矚目的壓力,要還原白色恐怖歷史,又要摻入靈異元素,調性的拿捏,對團隊是一大考驗,「這故事不是像《哈利波特》那麼魔幻,所有設計、場景視覺元素,都必須要跟文本有所結合,要怎麼處理壓抑的氛圍,又有很多鬼怪的事情,拿捏平衡其實很困難。」

徐漢強要還原的,不只是遊戲畫面,是有一段灰冷的歷史,從美術到場景,他們架起民國50年代的家與街道,也重現整間翠華中學,陰森詭譎的黑暗場景,跟按捺肅殺的戒嚴校園,如此相合。

調性一回事,碰上台灣影劇的死門——特效,又是另一回事。為了呈現遊戲中的各路魑魅魍魎,徐漢強拉著特效團隊頭痛萬分,尤其邪門的鬼差,若有萬分差錯,恐怕就令人出戲。

20190910-《返校》電影劇照,魏仲廷驚見上吊人偶。(影一製作提供)
《返校》電影劇照,魏仲廷驚見上吊人偶。(資料照,影一製作提供)

劇組團隊想過各種方案,真的做一隻模型,或一半仰賴CG,全都在考量範圍,甚至跑過測試,「但以台灣有限的產業資源,要去做一隻靈活運動的鬼差,實體是很困難的,好萊塢都機械,那個我們絕對負擔不起,所以最後還是用CG。」

徐漢強露出苦笑,說特效團隊花了好幾個月做模型、布料模擬、算圖,來來回回後,終於生出了成品,以台灣的特效產業來,他們用了2、3倍以上力氣來做,而好在有在AFK負責2D合成、後製的底子,加上對3D也有基礎知識,助他把電影調性拿捏得更合宜。

魔王的第二道關卡:不能什麼都想「神還原」

美術、場景是艱鉅挑戰,另一方面,《返校》的爆紅,除了遊戲本身出色,也因它從陰暗角落裡,冷不防遞出血淋淋的一刀,把噤聲時代的陳年血跡,再度戳得發紅,人們紛紛讚嘆這個東西,有多精巧地突破同溫層、把歷史送到世人眼前。

要說這樣的故事,還要說得好,徐漢強下了很大力氣,整個團隊的遊戲迷圍起來,討論得沒完沒了。有些東西對遊戲給得太多,要割捨,「身為遊戲玩家,一定想看到什麼都是神還原,但當它什麼都神還原時,它不會是電影,可能會是cosplay的實況。」

作為協助,赤燭團隊提供了大量史料,以及甚至沒在遊戲出現的人物設定,讓電影團隊更能掌握背景,但資料給得多,也讓徐漢強苦惱,「我們要思考他對故事進展、角色有無幫助,不然就要忍痛割捨,整個遊戲其實沒有太多主線,是可能開一扇門後,秀一段回憶,解一個八卦鎖後,看一段故事,但這些敘事不見得完全適合電影。」

赤燭創辦人姚舜庭說:「做台灣元素的遊戲,沒有人能贏得了台灣。」(林瑞慶攝)
赤燭創辦人姚舜庭日前出席活動時,曾說「做台灣元素的遊戲,沒有人能贏得了台灣。」(資料照,林瑞慶攝)

徐漢強是遊戲迷,也是肩負重任的導演,過去不論東西方,電玩改編遊戲的常見病灶,他已經看得太習慣,核心主旨可以緊抓,但敘事邏輯絕對要調整,「電影要先設定整個故事的世界觀,故事觀沒成立,就把觀眾拉進去,觀眾會不知道這是在幹嘛,所以他跟遊戲敘事的順序ㄧ定會不大一樣。」

於是對比遊戲的隱晦、逐步摸索,徐漢強乾脆開宗明義,直接告訴觀眾這是個「國家殺人」的故事,有白色恐怖,有禁書讀書會,也有告密者,警總跟憲兵更在預告片裡,直接把人押走,「我們沒有想做得比遊戲激烈,只是當他影像化後,必然就是會走向這樣子。」

從最初的「政治閹割」疑慮,到預告片釋出、首映會舉辦,人們對《返校》終於不再疑慮,該有的一點也沒有少,不管怎麼峰迴路轉,徐漢強還是把它們全都拍出來了,甚至貼在觀眾耳邊,叫人不要忘記,比遊戲更加直白對決。

20190902-《返校》媒體千人試片。(影一製作提供)
《返校》於日前舉行媒體千人試片。(影一製作提供)

魔王的最後挑戰:什麼樣的方芮欣,才會有這樣的故事?

另外有些東西,遊戲給得太少,徐漢強必須再補上,「魏仲廷其實在遊戲裡就是個傻傻的大男生,除此之外我們就對他就一無所知,所以他有各種不同的可能,可以設定成陽光大男孩,方芮欣也可能是很野的女生,遊戲能表現他們個性的地方有限,也因此有空間。」

不過,所以考量仍然要回歸到影片調性,徐漢強認為,方芮欣就是要壓抑,「他必須不敢被人看出自己的樣子,才能看出他心裡的不自由。」也因為這樣的方芮欣,遇上單純又細膩,甚至有點害羞的魏仲廷,才會有這些故事。

最終的《返校》,果然是聚焦於人的故事,在政治背景的壓逼下,蔓生出一樁樁血色悲劇。

20190902-《返校》劇照,王淨與曾敬驊分飾方芮欣、魏仲廷。(影一製作提供)
《返校》劇照,王淨(左)與曾敬驊(右)分飾方芮欣、魏仲廷。(資料照,影一製作提供)

如今,仍有人會抱著一絲疑慮,問真的沒被「河蟹」、該少的都沒少?畢竟台灣影劇圈過去,總視政治為要搞曖昧的敏感議題,但徐漢強直挺挺地,回答得毫無遲疑:「做為要面對大眾的電影作品時,其實有些東西是藏不起來的。」

藏不起來的,跨過好幾道坎,徐漢強終於讓藏不起來的歷史,走向該有的樣子,當年夜裡的眼淚,一點也沒有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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