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庫頁島——在靠近俄羅斯東部邊緣、遙遠的庫頁島上,渴望與身份分裂的故事深深植根於人們的名字中。
這裡有些人會有三個名字——俄羅斯名字、韓國名字和日本名字——每個名字都代表了該島一個世紀以來被迫重新安置與戰爭的不同篇章。
1939年,八歲的西尾妙子(音)從日本當局那裡得到了這個名字,當時庫頁島是日本帝國的一部分。蘇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佔領了這個島嶼,她的新俄羅斯朋友開始叫她塔尼婭。而西尾妙子最初的名字是全彩蓮(音),80年後,她終於計劃回到自己的出生地——韓國。
西尾妙子的女兒金琴喜(音)回憶說,今年秋天,韓國領事館打電話到她們住的混凝土公寓樓時,她驚呼起來,「媽媽,我們要回家了!」
被歷史所困的庫頁島韓裔再次踏上新的旅程。韓國今年生效的一項法律允許更多的庫頁島韓國僑民返回祖國,這個群體在三代之前作為勞工被帶到這裡,然後在蘇聯統治下成了無國籍的人,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一個遲來已久的救贖時刻。
南薩哈林斯克的長老會基督教堂,由韓國牧師主持。
南薩哈林斯克的長老會基督教堂,由韓國牧師主持。 Sergey Ponomarev for The New York Times
目前,庫頁島這座600英里長的太平洋島嶼上生活著約2.5萬名韓裔,他們的故事也是關於移民和長期戰爭陰影、非常俄式的故事。儘管首爾今年擴大了受政府支持的庫頁島韓裔回國的範圍,但大多數人仍然不符合條件——這迫使成千上萬的人在去留問題上做出往往很痛苦的決定,可能還會把家人留下。
「會有更多破碎的家庭,」庫頁島主要城市南薩哈林斯克的庫頁島韓裔權益組織負責人朴善玉(音)說。「傷口再次裂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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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人來韓國文化中心詢問是否可以離開,以至於他們在樓下掛出了一個打印的牌子:「請向領事館諮詢有關移居韓國的信息。」在樓上,朴善玉緊抿著嘴唇,皺著眉頭瀏覽韓國領事館剛剛發布的一份文件,文件顯示,350人已經獲准最早在本月離開。在走廊裡,黑白照片給人感覺像是時空錯位了幾十年。
在其中一張照片中,一個背著鼓鼓囊囊的背包、愁眉苦臉的老人獨自穿過停機坪,走向一架等候著的飛機,途中他回過頭來,皺著眉頭,張著嘴,拿著帽子揮手告別。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和期間的大約40年裡,日本控制了庫頁島南部,並從朝鮮帶來了數以千計的勞工。1945年8月,蘇聯佔領了該島,並允許日本人返回日本。許多朝鮮人被留在了蘇聯,成了無國籍的居民。
庫頁島一對韓裔夫婦的婚禮。這個俄羅斯島嶼上有大約2.5萬名韓裔,其中一些人現在被允許返回韓國。
庫頁島一對韓裔夫婦的婚禮。這個俄羅斯島嶼上有大約2.5萬名韓裔,其中一些人現在被允許返回韓國。 Sergey Ponomarev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一些人後來搬到了共產主義的朝鮮。但大多數人來自南部,幾十年來,他們被亞洲的鐵幕切斷了與家人的聯繫。
隨著蘇聯解體及韓俄建交,韓國允許那些在該島仍被日本控制時出生的庫頁島韓裔回國。這是在效仿以色列歡迎蘇聯猶太人回國,以及德國對前蘇聯德裔的歸國計劃。
但與以色列和德國的舉措不同的是,韓國的舉措並不適用多代人。在1990年代和2000年代,超過4000多名第一代庫頁島韓裔回到了韓國,他們往往把在俄羅斯組建的家庭留在庫頁島。朴善玉說,她去機場和同父異母的姊妹道別那天,那裡的慟哭聲感覺像是許多「生者的葬禮」同時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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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想在祖國死去,」庫頁島韓語報紙編輯維克托裡亞·拜亞談到第一波歸國者時說。
許多留下來的人在資本主義的俄羅斯取得了成功,從庫頁島的能源繁榮、與日韓的貿易以及同朝鮮利潤豐厚的商業關係中獲利。企業家李丘律(音)在位於庫頁島的辦公室展示了朝鮮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向他頒發的銀質和金質獎章。他對前往平壤的俄羅斯同行提出了一條重要建議:「永遠不要批評」你的東道主。
南薩哈林斯克的一所公立藝術學校。
南薩哈林斯克的一所公立藝術學校。 Sergey Ponomarev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如今,擁有50萬人口的庫頁島地區充滿了韓國文化。你可以在島上找到韓國餐館,在路邊的商店裡找到泡菜。長老會教堂由一名韓國牧師主持,在俄羅斯這個對新冠病毒持懷疑態度的國家,這裡好像是唯一一個室內所有人都戴口罩的地方。公共藝術學校裡有一個韓語部門,其中一些節目是根據朝鮮歌曲改編的,但歌詞經過修改。
「有時候它就是一種非常美妙的旋律,我們不會告訴孩子們這是關於偉大領袖的,」負責韓國部的尤利婭·申說。「我們可以選擇從朝鮮和韓國拿來什麼,然後創造一些新的東西。」
但現在,因移民和歸國而離散的家庭又迎來了戲劇性的時刻,並因新冠病毒邊境關閉而被放大。新法律允許年輕的庫頁島韓裔搬到韓國,如果他們照顧第一代歸國人員。但限制依然存在:只有一個人及其配偶有資格成為某個人的「看護人」,這迫使兄弟姐妹協商誰能遷居,他們的成年子女也被禁止一同前往。
「很多人真的為這個吵來吵去,」33歲的銀行職員謝爾蓋·李說,他志願為上了年紀的韓國人分發韓國食品,部分費用由一家韓國基金會提供。
在南薩哈林斯克練習韓式摔跤。
在南薩哈林斯克練習韓式摔跤。 Sergey Ponomarev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韓國對俄羅斯人實行免簽證政策,並開通庫頁島直航,但在新冠疫情期間,兩地之間的分離感要強得多。俄羅斯的邊境直到8月份才向韓國重新開放,而韓國仍然需要對大多數入境人員進行10天的隔離。
謝爾蓋·李的岳父岳母正計劃根據新法律移居韓國,把孫輩們留下。他說自己沒有離開的計劃,並說自己是一個驕傲的俄羅斯人,擁有俄羅斯心態——他舉例說,一個人與長輩意見相左時,能夠有勇氣說出自己的想法,就是這種心態的體現。
倡導組織負責人朴善玉說,雖然有傳言說她打算離開,但她目前不會走。報紙編輯拜亞拒絕了父母讓她去韓國團聚的請求,因為她珍惜自己目前的工作。人力資源專家列德·山·卜說,她也想移居韓國,但她的姐姐已經申請當母親的看護者了。
謝爾蓋·李志願為老年僑民分發食品。他不打算離開庫頁島前往韓國。
謝爾蓋·李志願為老年僑民分發食品。他不打算離開庫頁島前往韓國。 Sergey Ponomarev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多年來,庫頁島韓裔一直在為當地所有僑民爭取獲得韓國國籍的權利。雖然前蘇聯各個地方都有韓裔,但庫頁島韓裔認為自己是一個獨立的群體,有著被迫重新安置的特殊遺留問題。但是,韓國立法者對於是否給予庫頁島韓裔特殊權利持猶豫態度,即使在去年取得突破時——多虧多數黨有影響力的議員發起了新的立法——他們仍然施加了嚴格的限制。
89歲的西尾妙子說,當年母親把她從韓國西南部帶到曾被稱為樺太廳的庫頁島南部,西尾妙子的舅舅在那裡的煤礦工作。20年前她曾想搬回韓國,但最終沒有成行,因為這意味著要把當時正在生病的女兒金琴喜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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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新的法律,她們兩人現在可以一起離開俄羅斯,成為韓國的永久居民。政府將提供一套公寓,金琴喜還希望能有一台電視——對於喜歡韓劇的西尾妙子來說,這是一項重要的福利。
金琴喜認為他們可以帶兩個50磅重的箱子,這應該足夠了。
「我很高興,」不久前,正準備告別庫頁島的西尾妙子用蹩腳的俄語說。「因為故鄉,故鄉就在那邊!」
在庫頁島居住了80年後,西尾妙子(右)將和女兒金琴喜(又名桑婭)回到韓國。
在庫頁島居住了80年後,西尾妙子(右)將和女兒金琴喜(又名桑婭)回到韓國。 Sergey Ponomarev for The New York 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