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派到台灣就變懶散、遲鈍?讓日本殖民政府超苦惱的「南洋呆」,究竟是什麼離奇病?

2018-01-03 16:38

? 人氣

撇開遺傳的論點,同樣在日本有影響力的德語系精神科醫生 Eugen Paul Bleuler ,從個人無意識心理的角度出發,認為性、個人生命經驗、壓抑等都會影響症狀。但精神症狀也可能是由「逃入疾病」(flight into the disease)的心理機轉所造成,藉以解決內在衝突、逃避外在困難情境、或謀求個人利益。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因此,熱帶神經衰弱患者亦有可能是「逃入疾病」。他們因為無法適應殖民地生活,於是假借病痛引起關心或爭取返鄉機會。即使在台日人患者很少提到想要歸鄉的念頭,此理論盛行的日本內地,對熱帶神經衰弱病患的歧視無疑又加深了一層。

放下偏見,從「心」看病因

所幸 1930-1940 年代任職台北帝國大學精神疾病學教室的中脩三教授,用「心因性」的角度切入,並引用森田正馬的理論,為一同經歷殖民地辛苦生活的同胞緩頰。

雖然神經症狀是由神經質的體質所引發,但這並非機能上的缺陷,反而造就了神經質患者更加敏銳、細緻的覺察能力與更嚴格的自我審查。至於神經衰弱諸多病徵,是因為對身體完美健康的強烈追求,才導致對本身微小的不適過度解讀、提心吊膽。

中脩三教授還認為,自我意識強烈的神經質性格,是日本民族文化引以為傲的一環。從這點來看,神經衰弱的在台日人不但沒有喪失原本民族的美德,反而在思鄉的強烈情緒、與熱帶氣候的荼毒下恪守崗位,為帝國的發展貢獻自己。日本政府反而應該要提供更多的資源,改善殖民地環境、降低在台日人的身心負擔。

同樣的一種疾病,隨著時間流轉卻有二元對立的文化意義。

熱帶神經衰弱各種醫學理論此起彼落,並沒有一個明確定見。以 1920 年代為分界,早期是為國家犧牲受苦的光榮形象,之後卻演變成不健康的心理、或有缺陷的體質,是退化與墮落的代表。中脩三的理論為熱帶神經衰弱患者,找回了一些尊嚴與驕傲。

為什麼研究「熱帶神經衰弱」

曾擔任精神科醫師、現於中研院研究醫學史的巫毓荃,當初是在碩士班研究台灣殖民時期精神醫學史時發現「熱帶神經衰弱」這個詞彙。

巫毓荃提到,在日治時期,在台日人很常被診斷熱帶神經衰弱,是殖民政府非常重視的問題。由於病名在史料出現的次數太頻繁了,巫毓荃於是展開研究。剛開始,巫毓荃只想描述分析當時的精神醫學理論與實作,過程中卻發現牽連的層面越來越廣,政治、文化、社會上都有其意義。以至於參考的史料範圍越來越廣,非醫學紀錄的報紙、期刊,都包含在需要蒐集的參考文獻內。

「回顧這段歷史,或許其中最引人注意的面向,就是一場疾病文化意義的戰爭。」巫毓荃提到,醫學概念演變跟社會文化有連帶關係,醫學概念的演變不再是唯一的重點,醫學跟政治、文化的共構關係更是該注意的焦點。

從醫學史的脈絡,巫毓荃發現:「醫學理論的曖昧,讓站在不同立場交戰的人們,都不難找到可以動用的理論資源。」(圖/攝影│張語辰)
從醫學史的脈絡,巫毓荃發現:「醫學理論的曖昧,讓站在不同立場交戰的人們,都不難找到可以動用的理論資源。」(圖/攝影│張語辰)

「之後我對醫學史的想像就不太一樣了。」巫毓荃表示,原本看似單純醫學議題的熱帶神經衰弱,在 1930 年代的日本議會中,卻成為往「中國東北」或往「南洋」發展兩派的政治角力工具。對於殖民政府來說,深入研究熱帶神經衰弱更有其必要性,因為日人能在台灣生存而不變癡呆,殖民政府才有繼續存在的理由。

同時,在解讀熱帶神經衰弱相關的各派理論時,巫毓荃強調不能忘記存在其中的政治與文化意義。就像 Ellsworth Huntington 強調氣候跟文明關聯的氣候決定論,雖看似有其合理性,卻過度簡化與西方本位,也可能造成複雜的政治與文化效應。

一個族群的文明形成,有很複雜的影響因素:地理、基因、歷史、與現實,都很重要。若僅看見其中一項,例如基因,就有變質為種族主義論述的危險。從歷史來看,以「種族」為範疇,很容易加強或創造偏見。

「必須非常小心,醫學理論的建立與詮釋,不該被特定意識形態或政治目的拿去使用。」巫毓荃提醒地說。

文/研之有物採訪編輯 林承勳

本文、圖經授權轉載自研之有物(原標題:【熱帶神經衰弱】日治時期,在台日人效率與道德流失的惡夢)
責任編輯/趙元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