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在世界上是變動的一年,全球總共爆發30多個大規模社會運動,而法國在教育改革的呼聲、以及青年對「畢業即失業」的焦慮下,出現了以南泰爾大學(Nanterre University,現巴黎第十大學)為起點,最終號召百萬人罷工大遊行,強力衝擊時任總統戴高樂政權的「五月風暴」。
由龍應台文化基金會主辦的思沙龍講座,今(15)日以五月風暴至今的左派思潮為主題,邀請法國巴黎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教授潘鳴嘯進行分享,70年代即開始研究中國知青下鄉運動的他,正是畢業於南泰爾哲學系,他今日也從當年親身參與學運的見聞侃侃談起。
潘鳴嘯聽演奏會 突然有年輕人衝入占領
回顧1968年,潘鳴嘯說,當時19歲的他就讀於南泰爾哲學系, 3月22日運動爆發當晚人還在校內聽音樂演奏會,怎知演奏到一半時,突然一個一頭紅髮的年輕人衝上舞台,大喊:「我們在占領行政樓」,呼籲大家響應,這個人就是之後的學運領導人孔本迪(Daniel Cohn-Bendit)。
潘鳴嘯表示,當時他原本是對社會運動無感的,但隨著運動越趨激烈,在看到警察逮捕學生,以及當時教育部長稱「這些人只是一小搓瘋狗」後,他也開始投身加入。
南泰爾的行動只是起頭。5月3日時,發起322學運的學生組織在索邦大學籌組聯合陣線,卻遭到警方強勢驅離,多名學生遭到逮捕,被驅趕的學生於是改為佔領大學周圍的拉丁區街頭。在衝突最激烈的5月10日當晚,潘鳴嘯回憶,那天社區的氣氛原本是很輕鬆的,但晚上示威者開始出現,不只是年輕學生,也有年紀較大的參與者,人們開始以欄杆、鐵棒挖路上的石頭,砌成路障防止警察圍攻。
「這個時候必須要選一邊站」
「一開始這樣時有人反對,我也反對,當時我覺得我們是文明的,不能這樣(堆路障),但發現大家不聽,只好到處晃來晃去」,然而潘鳴嘯提到,後來他險些被一輛警車撞上,才體會到這個時候是必須要選一邊站的,於是也加入堆路障、丟石頭的行列。
面對學生的抵抗,巴黎警方當晚展開強力壓制,開始丟催淚彈、打人驅離,造成多名學生被打傷,「這是警察的一個大錯誤」,潘鳴嘯指出,法國人看到消息之後被全面激怒,法國總工會等團體立刻在13日發動全面大罷工,總共100萬人走上巴黎街頭,一起罷工示威,當時警車看到示威隊伍,甚至會快快溜走。
五月風暴從學生運動 拓展成工人階級
而在這之後,群眾奪回索邦校園,更佔領拉丁區各公共設施,大肆邀請工人、社會人士進入演講、對談,大家都可以在此暢所欲言,五月風暴正式從學生運動,拓展成工人階級,甚至席捲全巴黎的大型社會運動。潘鳴嘯回憶,當群眾佔領奧德翁國家劇院時,院長甚至也支持運動,並幫大家開門,當時他跟女友一起走進戲院,還將裡頭的法國國旗摘下,撕掉藍、白部分,剩下紅色旗幟揮舞。
緘默已久的戴高樂終於在5月24日發表談話,表示願意進行改革、進行公投,民眾雖然高喊「永別了,戴高樂」,但潘鳴嘯指出,其實當時社會上許多人還是不支持學運的,認為不能使用暴力的方式抗爭,而27日,民主左派召開會議商量如何組織取代戴高樂的政權,但是由於共產左派的力量太大,討論最後沒有結果,潘鳴嘯認為這是「學運最大的漏洞」。
戴高樂宣布解散國會改選 右派勢力依然大勝
最後就在31日,已經爭取到軍隊支持的戴高樂宣布解散國會改選,並號召百萬支持者在巴黎進行「反示威」,自此五月風暴結束,6月時大多數工人、學生不是回到原來的崗位就是被驅離,僅剩零散的小團體,而國會改選的結果,則由以戴高樂為首的右派勢力拿下4分之3席次。
回顧五月風暴的影響,潘鳴嘯直言,「這個運動不是一個革命,因為沒有把政府打垮」,而比起政治上的改變,「最重要還是對社會的影響,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化很大」,潘鳴嘯指出,在奪回索邦之後到處都在辦論壇,人與人之間都要對話,這促成了家庭、社會、男女等關係重大的改變。
五月風暴 法國婦女、性解放運動起點
潘鳴嘯說明,這也是法國婦女運動、性解放運動的起點,當時戴高樂政府雖然經濟好,但思想上很僵化,奉行禁止墮胎的保守天主教派思想,當時女性若意外懷孕只能去找密醫,很多婦女因此死於非命,而在1974年,杜斯坦當總統的時候終於有了一個女部長,並且提案開放合法墮胎。
潘鳴嘯也提到,戴高樂當時雖然重新鞏固政權,也在1969年提出改革計畫,不過,這個計畫左派覺得不夠有力,右派跟資本家則覺得太危險,因此困難重重,最終戴高樂於同年辭職,隔年便抑鬱過世。
回憶起促成五月風暴的原因,潘鳴嘯認為,戰後嬰兒潮是一個因素,但最重要的因素是教育的需求,中學、大學生在當時飛快增加,「我覺得我們這一代是全世界第一代的『青年』」,以前的人小學畢業後就要去工作,是沒有青年時期的,到了這一代,才開始有青年的出現。
「青年於是變成了一個社會跟政治問題」,潘鳴嘯說,青年因為人很多,一方面難以找到自己位置,但也因此是很大的力量,衝破了戴高樂政府,「我們沒有得到革命,但我們得到了改革」,而即便70年代後很多幻想都破滅了,但許多理想主義的火種還是留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