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后妃、才人、美婦到娼妓，近代以前，能夠在中國歷史上留名的女性並不多，可偏偏就有一號不甘寂寞的虛構人物，兀自從滾滾塵埃裡開出惡之華來⋯⋯
愛欲流轉俏冤家 潘金蓮的美麗與哀愁
小說家朱天心在新近出版的散文集《三十三年夢》中，言及自己小學時代嘗讀《金瓶梅》；某回在與班上一名潘姓女同學打鬧的過程中，心頭的無名火竟逐漸竄冒起來，使得她忍不住脫口噌道：「妳這個潘金蓮！」其時舉班神情皆茫然，唯有同樣喜愛閱讀課外書的蔡琴，面露極度駭異之色⋯⋯潘金蓮，一號杜撰的人物，《水滸傳》以降，其蛇蠍般妖饒而狠戾的形象便深植讀者心房；而在蘭陵笑笑生筆下，她的美麗與哀愁無疑蒙獲了更加淋漓盡致的發揮。
出身市井的潘金蓮，其實有個憯傷的童年身世：自幼喪父，三番兩次遭生母脫手轉賣，並在主家張大戶手下淪為婢妾；最後，張大戶更出於利益考量，將她隨意嫁予頭臉狹窄、生性懦弱的武大郎──其生也坎坷的潘金蓮，至此再度成為傳統父權的犧牲品。
倘使命運的塵埃就此落定，柴米油鹽的夫妻日常倒也澹得出滋味來，可偏偏那份自覺的美貌和慧心，又賦予潘金蓮非凡的想望，推搡著她從塵埃裡開出花來。在武大家中為妻，她並不夠安分，畢竟這樣一位「針黹女工，百家詞曲，雙陸象棋，無般不知」的伶俐女子，又怎甘將流光等閒拋，委身於自己不愛的人？
爾後進入西門慶府第為妾，她卻也不夠安穩──大宅深深深幾許，親朋往來酬酢、側室勾心鬥角，紛擾的口舌喧嘩總無休止之時；無權無財亦無子的金蓮為了鞏固地位，只得險棋活走，不是明裡挑唆、趁勢興風作浪，就是暗中編派機關、排除異己；終於，她兜著滿腔熾烈的欲望，一步步走向了墮落的、沒有光的所在。
歷來改編自《金瓶梅》的作品，多喜強調當中人物角色性惟好淫、欲深谿壑的一面，論小說，《續金瓶梅》、《隔簾花影》和《金屋夢》三書均以蘭陵笑笑生之作為底本敷衍後情，字裡行間亦不乏豔情描繪；論影視，先後有《金瓶雙豔》、《潘金蓮之前世今生》、《金瓶風月》、《少女潘金蓮》等數十部相關作品面世，包括李香蘭、王祖賢等人都曾領銜擔綱女主角；而在手機遊戲《官人》的宣傳影片中，代言人陳婕綸和林亞兒分別以金、瓶之姿粉墨登台，風騷的扮相活脫醉翁之意不在酒──令人血脈賁張的賣點凸顯了，卻也在有形無形間，隱蔽了原作寓教於「惡」、誨淫誨盜的真義。
持平而論，好之者惡之者，或許皆因為潘金蓮骨血裡頭那一份敢愛敢恨的人格特質吧？潘金蓮一生所求，講穿了亦無非「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姻緣關係；儘管在追索尋覓的過程中，她的人格不免要因種種惡德穢行而扭曲，自害害人之際也為整個時代環境所困；然而細算《金瓶梅》裡頭出落的眾家女子，卻無一人活得如同潘金蓮那樣激越，那樣昂揚──在新的一年裡重新展讀這部千古奇書，重新審視這名長久以來被冠以淫婦、壞女人等劣評的人物角色，如得其情，或可稍稍擺落來自道德禮教的高蹈批判，自唇齒間發出一聲悠然的舒歎：問世間情／欲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一番風信二番花 數說潘金蓮
跳不出七情六欲關頭，打不破酒色財氣圈子，孽海浮沉的一朵金蓮，何嘗不是古今炎涼世態的化身？
1. 3寸小腳
纏足的習慣古已有之，降及宋代，社會更普遍以「瘦、小、尖、彎、香、軟、正」七字訣作為品評女性足形之美的重要標準，潘金蓮當然也無法自外於此──而正是憑靠這雙自幼纏得恰到妙處的「金蓮」小腳，使得她在王婆精心設計的一場「鴻門宴」中，一舉搏得了西門大官人的歡心。
2. 第5房娘子
卻說潘金蓮毒害親夫武大郎後，不久即由西門慶收用入門。只不過論先來後到的輩份，金蓮在西門家充其量不過排行第五，其上分別為大房吳月娘、二房李嬌兒、三房孟玉樓、四房孫雪娥；其後西門慶又別納了一名六房，亦即為得與潘金蓮齊名的李瓶兒。
3. 小名6姐
據小說所載，潘金蓮本為南門外潘裁的女兒，排行第六，故小名「六姐」。由於父親早逝，作娘的為求度日，在金蓮九歲的時候便將她賣進王招宣府上習學彈唱，長成後又轉賣予張大戶家，並經其收納為小妾。孰料好景不長，在醋意的驅遣下，貌美如花的金蓮終究難逃主家婆百般凌虐的魔掌；無奈的大戶只得賭了氣似地倒賠妝奩，將她就近許配給身形猥瑣、相貌醜陋的武大郎。
4. 9尾妖狐轉世
九尾狐典出《山海經》，相關的傳說亦見於日本、越南等東亞諸地。據說九尾狐常幻化為美麗女子降生於世，以其花容月貌迷惑眾生、顛倒世相，重則造成國家社稷之災。小說裡頭，西門慶受到潘金蓮挑唆，硬是將小廝來旺兒冠以莫須有之罪、報請官府遞解徐州。吳月娘得知後，不免出聲慨嘆：「如今這屋裡，亂
世為王，九尾狐狸精出世⋯⋯」這九尾妖狐影射的是誰，敢情是「此中有人，呼之欲出」了。
5. 得年32歲
和女婿通姦而東窗事發後，潘金蓮遭月娘逐出家門，後竟又與王婆的兒子勾搭上了。此時此際，特赦回鄉的武松得知消息，便假託王婆說項，佯意要迎娶潘金蓮過門；待洞房花燭夜，武松在房內重立武大靈牌，抽刀逼迫潘金蓮將謀害親夫的過程和盤托出──於是但見武松「手到處青春喪命，刀落時紅粉亡身」，一代紅顏慘遭剖腹挖心以為獻祭，結束了她三十二年的悲劇的一生。
文／甘炤文、朱振藩、胡衍南、龔元之 圖/旅讀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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