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診斷出癌症,決定騎著摩托車環遊中國!他用三萬公里的旅行,尋找生命的意義

2017-09-15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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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文瀚一個人、一輛摩托車,用兩顆十七吋輪框的軸距,丈量整片中國土地。(圖/作者|平裝本提供)

尤文瀚一個人、一輛摩托車,用兩顆十七吋輪框的軸距,丈量整片中國土地。(圖/作者|平裝本提供)

尤文瀚一個人、一輛摩托車、整整一百天的時間與三萬公里的旅行,用兩顆十七吋輪框的軸距,丈量整片中國土地。

驕傲的使命

「唯有我經歷過的世界,它的存在才有意義。」

故事的源起,應當回到前年九月某個深沉的夜,由一段夢境帶來的虛寂說起。那是我在北京經歷的第二個金秋,漫天落葉紛飛,為北國捎來蒼黃的凋零。北京大學擁擠的四人間宿舍,是這二年來生活的地方,狹窄的空間裡,卻滿是對夢想憧憬的芬芳。而自己的夢,大概也是浸沐於如此滋潤下,直入沉沉的夜裡悄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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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一堵灰黑色的水泥石牆聳立,牆面漆色斑剝透露出歲月的沉積,它的存在好似為了隔絕某種聯繫。而我,距離牆面五公尺,竭力奔向牆壁兩端無限伸延的盡頭,視野逐漸迷失在狂奔的速度當中。裡頭能稱得上色彩的,大概僅有黑白交染相錯時的幽灰,不比黑色純粹,也不似白色單一,幽灰的夢裡襯托出混沌的空靈。這場從頭到尾虛無的夢境,透露出內容空白的荒誕,似乎也凝結了目前的人生縮影。除了盲目地拔腿奔往未知的遠方,甚至對於牆後一無所知的世界,存在一種未曾經歷的恐懼。

醒於唇乾舌燥之後,我摸著幽暗的宿舍房沿,爬往床邊書桌找水。房門頂端,格網狀透氣孔間隙,廊燈疲乏微弱的光線依稀鑽了進來。它緩緩淌向書架二層,抹在那本包裹米黃色書皮,印著深紅色《革命前夕的摩托車之旅》的文字。書角寫著作者埃內斯托.格瓦拉(Ernesto Guevara),他是醫學系學生、共產主義者、政治領袖、革命家。但這些身分,遠遠不及時代所賦予的鮮明標幟「理想分子」,法國哲學家沙特(Paul Sartre)口中「我們時代的完人」。

切.格瓦拉是共產主義格革命家、醫生、作家、游擊隊員,其忠於世界共產主義的理想,被稱為「我們這個時代的完人」(圖/WikiImages@pixbay)
切.格瓦拉是共產主義格革命家、醫生、作家、游擊隊員,一生忠於共產主義的理想,被稱為「我們時代的完人」(圖/WikiImages@pixbay

關於「理想」的談論,大概是任何一位青年心底最有力的號召,而理想於他身上的展現,幾乎等同於個人行為與意志本身。面對反對者質疑,他曾這麼說道:「如果說我們是浪漫主義者,甚至是不可救藥的理想主義分子,我們想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那麼,我們將回答一千零一遍。是的,我們就是這樣的人。」世上真能有「完美的人」嗎?時代精神,真能僅憑個人意志引領嗎?這或許是過去十年裡,存於心底最深刻的疑問。

沉寂的四周,僅存室友偶爾發出的鼾聲。我用帶著睡意的指尖,熟稔地喚醒架上的「日記」。舉止盡可能小心翼翼,不僅擔心驚擾旁人好夢,更牽掛著書本裡,正在環遊拉丁美洲的主人翁。

他正著手計畫自己的環遊旅行嗎?正帶著濃厚綿密的憂傷,與家人們相互道別嗎?還是,與他的旅途夥伴阿爾貝托,在翻越山嶺的路途上經歷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又或者,正在整趟旅行中給予最大衝擊的痲瘋病院裡,進行著醫學系學生行醫治病的本分。或許,我也同無數青年與格瓦拉一樣,始終對理想抱有堅持,也對夢想富含渴望;甚至,對未曾親身經歷的世界充滿好奇、探索與欲望。而夢想的豐滿與現實的骨感,總在此消彼長、不斷撕扯中拉鋸。

當日後切‧格瓦拉完成革命理想,再度投身於那場令他喪命的玻利維亞民族解放運動時,所記錄下的一字一句,思想體現更加成熟、筆鋒力量更為流暢。但我仍舊鍾愛他在摩托車日記裡,記錄下僅屬於青年理想主義者的成長過程,一種參雜稚嫩陣痛與追根究柢的質疑;一種外在世界與內心世界首次最為純粹的交織、建構,再經歷一連串崩塌的過程。最終,遺留下幾道深深沉澱的疤痕以後,真正由男孩成為男人的蛻變痕跡。

我擰轉桌上的黑色檯燈,橙白色微弱光線在漆黑的房間裡渲染開來。幾秒間的光盲幻逝,我再度掀翻書本首章泛黃的紙頁。一段樸實無華,卻也深刻動人的文字敘述,映入眼底:「這不是一個英雄的傳奇故事,也不僅僅是一個憤世嫉俗者的敘述。這是兩個生命的短暫交會,是兩個懷著相似希望與夢想的生命的一段共同歷程。」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也曾令我幻想獨自一人跨上摩托車,走在一九五一年格瓦拉的環遊之路,馳騁在拉丁美洲廣袤的土地上。一位摯友、一輛摩托車、一次漫長的旅行、一場充斥激情的革命,幾乎填滿所有二十歲青年心裡那份無處安放的熱情;在每個懷抱理想的青春歲月,關於世界的樣貌,應當盡滿所有美好期待。甚至,我們可以大膽假設,對抗現實任何不公義的鬥爭,為之奉獻一顆純潔而鮮紅的心臟,基於內心崇高理念作出的選擇,這是永存於崩壞世代裡,最值得驕傲的偏執。

凌晨時分,窗外微風徐徐,透過窗簾散漫進北京這座城市的獨有氣息。北方空氣不同於南方溫潤,乾燥凜冽的北風,夾雜著一股濃厚的煙硝味兒。當我望向桌上那只顏色略微淺褪的深褐色皮革腕錶,黑色消光的玻璃鏡面底下,長短指針已停留在清晨的五時一刻。

指針的實體,刻劃出時間的虛幻本質,而手裡捧著「日記」與甦醒後的唇乾舌燥,重新將我拉回當下的現實。翻開書頁下一行,寫道:「寫這些日記的人,再重新踏上阿根廷的土地時,就已經離我們而遠去。我,重新整理和潤色這些日記的人,早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個我。」一場自我放逐式的摩托車旅行,足以改變對一切事物的看法,重塑對世界的認識與內在價值。藉由實際走一遭這種直接而細膩的方式,在腳底下這片土地踏上深刻烙印,如果世上任何一種形式的存在,不曾與之產生牽絆與聯繫的共鳴,那它的存在便也毫無意義。

人的精神核心來自新的經驗與體驗,意義的賦予,最後則歸於內心渴望與源源不絕的好奇。一九五一年,當格瓦拉跨上那輛Norton 500摩托車,展開漫長的拉丁美洲穿越之旅。他目光所及盡是人們生活中的沉重與苦痛,感受的是財閥的壓迫與剝削,觸動心底的是人們渾然天成的樂觀及純樸,震撼的是古印加文明過去的輝煌與如今數不盡的滄桑。而經歷一甲子漫長的時間維度,橫跨太平洋來到世界的彼端,著眼於世界人口最多、發展速度最快的國家「中國」,又將看見什麼樣的景色?五千年文化的歷史底蘊?紅色革命理想的實踐?或是,至今仍舊隨處彌漫充斥著,人性的墮落與貪婪?

切.格瓦拉,憑著一著熱血,踏上摩托車遊歷拉丁美洲,至今仍影響著數代熱血青年。(圖/維基百科)
切.格瓦拉,憑著一股熱血,踏上摩托車遊歷拉丁美洲,至今仍影響著數代熱血青年。圖為切.格瓦拉當年的路線圖。(圖/維基百科

在電影《阿拉斯加之死》(Into the Wild)裡,同樣年輕的理想主義者Christopher面對大海時這麼說道:「我知道在生活中並不一定要堅強,但重要的是能夠堅強並且能夠感到堅強。」大約半年多前,我因為家族遺傳性疾病被醫院診斷出腎臟患有惡性腫瘤,或許,十多年來漫長的準備與等待,早就足以應付醫師對於病情略顯刻意的輕鬆描述。步出診間之時,內心倒也因此感到舒坦寬適,彷彿從長久以來的盲目與未知中,獲得真正的自由解放。而命運的催促,似乎讓自己對生命產生一種更為迫切的把握,從而加速推動手中「摩托車環遊中國」的旅行計畫,而不是作為原先給自己碩士班畢業的獎勵。或許,如今回頭看待這趟旅行裡的冒險成分,從跨上摩托車踏出的第一步開始,就早已決定以這種方式展現面對生活的勇氣。

猶然記得出發的前一天夜裡,我在日記裡寫道:「雖然這是一個連自己都感到無比荒唐的想法,但任何意義及其延伸的可能,都始於一種看似不切實際的執著。面對即將展開的摩托車環中國之旅,能夠獲得怎樣的回報,只有當自己踏入終點的那一刻,才是具體真實的獲得、體會。而這個過程的失與得,在最終付諸實踐的當下,似乎也不再具有任何意義。我夢想在極其有限的生命裡,騎著摩托車遊覽世界各地,成為一個比任何人都認真生活的人,哪怕這個過程勢必將是如此短暫。然後,向這個世界宣示一條這樣的訊息:『我們都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那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義務,任何的原因與羈絆,都不足以成為逃避追求的理由,因為唯有經歷,才能真正確認關於它的真實存在』。」

深受切.格瓦拉的影響,尤文瀚踏上夢想的旅途。(圖/夢想在路上)
深受切.格瓦拉的影響,尤文瀚踏上夢想的旅途。(圖/作者提供)

一個人、一輛摩托車、整整一百天的時間與三萬公里的騎行,用兩顆十七吋輪框的軸距,丈量整片中國土地。我計畫走過中國、俄羅斯邊境最東端的城市――撫遠,與最北端的極光之地――漠河,一路向西前往最西端的中國、吉爾吉斯坦口岸―― 伊爾克什坦,再去往國境之南――三亞。在這段為期三個多月的旅行計畫裡,穿越中國面積最大的塔克拉瑪干沙漠、翻越平均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青藏高原;體驗令人脫水的四十五度高溫、挺過零度以下的高原嚴寒;在內蒙古草原享受與牧民們共同奔馳的歡愉、在海南島感受原始海洋的自然衝擊、在沙漠中欣賞日出日落的軌跡,與戈壁灘上布滿頂空的遙遙星際。

不畏懼病魔,尤文瀚從跨上摩托車踏出的第一步開始,就早已決定以這種方式展現面對生活的勇氣。(圖/夢想在路上)
不畏懼病魔,尤文瀚從跨上摩托車踏出的第一步開始,就決定以這種方式展現面對生活的勇氣。(圖/作者提供)

輕輕闔上手中米黃色書頁的日記,遠眺清晨窗外的北京,在地平線遙遠彼端的盡頭裡,射出一道略帶漸層的金黃色曙光。晨曦的背後,如此柔和、緩慢,連結著令我嚮往的遠方。將摩托車日記重新塞回那狹小書架的細縫,我並不清楚究竟是哪一本書抑或哪一個人,曾經明確地指引著這位二十三歲青年內心的熱情,但所有事件背後絕對都隱藏著一條只屬於它的宿命。如今,執起那支靜靜躺臥在抽屜裡滿溢鮮紅色墨水的筆。起程,由我來寫下這段,屬於自己的摩托車日記。

作者簡介|尤文瀚

1989年生,台灣宜蘭人。熱愛文學與旅行,足跡遍布亞洲。
20歲起,深受切.格瓦拉的影響,堅信「面對現實,忠於理想」的生活準則。
2013年,台灣師範大學東亞系畢業。
2014年,進入北京大學哲學研究所就讀。
2015年,獨自徒步穿越內蒙古庫布其沙漠。
2016年,醫院診斷出罹患家族遺傳性腎癌,他決定展開為期一百天、三萬公里的摩托車環遊中國旅行。

本圖/文經授權轉載自平裝本《夢想,在路上:一輛摩托車,100天,3萬公里,一場探索中國四極地的青春長征,一次與自我對話的革命之旅》
責任編輯/林安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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