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外記者的生活和遊牧民族有共同之處,每隔幾年從一個國家搬去另一個國家。結識新朋友、體驗新經歷的機會很多,但是挑戰也不少。BBC駐墨西哥記者沃特森即將調任巴西,以下是她對國籍、身份認同、歸屬感的一些思索。
「Where are you from?」字面意思是「你從哪兒來?」,實際含意是「你是哪兒人?」
在國外,陌生人相遇,這個問題經常是開場白。如此簡單,想必大多數人回答時是脫口而出。至於我,很多時候,我寧願沒人這麼問我。
因為,我的回答既冗長、又尷尬。通常是這樣的:「哦,我不是英國任何一個地方的人,因為我生在香港,我從出生到九歲一直在香港……」通常,說到這裡,對方會插嘴:「啊!一定很有意思……」接下來,人家還想知道更多,比如你英國父母為什麼去香港,怎麼在那裡待了那麼久等等。
我是英國人,但我說不出自己是英國任何一個地方的人,這確實有點奇怪。我媽媽是伯明翰人,我爸爸?唉,就連我也記不住他是哪裡人了!我和父親關係很親近,他告訴過我,但是我從來就記不住他的出生地在哪兒。也許這表明這些事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儘管如此,我的「英國身份」確實比較複雜。
當然了,如果我回答說我是香港人,可能也會被人反問—我不是華人,真的能算是「香港人」嗎?
通常,我會選擇告訴提問的人,現在我和伴侶在倫敦有房子,那我算是倫敦人吧。至少,我回英國是回倫敦的房子。
我這樣的人還有一個專門的名稱:第三文化孩子(Third Culture Kid),指的是那些在和父母出生地不同的地方和文化中長大的孩子。原來,一個文化和另一個文化結合、生出第三個文化?
香港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開始上學的地方,也是我交了最要好的朋友Anthea的地方。在香港,我們家人的朋友實際上更像是「家人」,而不僅僅是「朋友」。香港是啟蒙我世界觀的地方,她讓我愛上了在國外生活、結識新朋友、了解不同的生活方式。
毫無疑問的一點是,香港還給了我學習外語的動力。不好意思,我沒學會粵語,除了能從一數到十和說恭喜發財之外,悲哀。但是我學了法語、西班牙語、義大利語,現在還學會了葡萄牙語。學外語把在外國工作和生活提高到新境界,幫助我更加理解身邊人的感受,聆聽他們的故事,報導他們的經歷。
也許我不能從地理位置這個層面準確地說出我是哪裡人,但是廣義上講,我的國籍和歸屬很簡單:我是常駐國外的人的孩子,我只有英國護照。
但是現在,我自己把情況弄得更加複雜了。去年11月我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威爾。和我一樣,威爾的父母也都是英國人,但是他生在墨西哥,所以他也是墨西哥人、貨真價實的墨西哥人:他拿墨西哥護照在先、拿英國護照在後。
當然了,肯定有一些人不把他看作墨西哥人,這其中甚至包括醫院的護士。當我告訴護士威爾是墨西哥人,她回答說:「嗯……但那不是真的吧。」當時我心裡有點難過。
你說,該如何確定一個人的國籍呢?
僅靠出生地?還是在哪個國家居住過多久的時間?要是這樣算的話,我生在香港,在香港住過九年多;但是後來我又在智利、墨西哥、義大利、巴西、杜拜、美國生活過,我怎麼也不能說是真的英國人吧?
或者,取決於你看上去像不像?要這樣算的話,我肯定不像香港人。威爾也不像典型的墨西哥人:他和爸爸(英國格里姆斯比人)一樣一頭金髮、膚色很淺。
在墨西哥生活的這段時間讓我更加深刻地思考歸屬感這個問題。
我曾經兩度以墨西哥為家,一次是上大學和出道寫新聞,當時我在第二大城市瓜達拉哈拉寫犯罪新聞,那段經歷讓我愛上了「講拉美故事」。還有一次就是過去幾年,我是BBC記者,在南美成家立業。
在去年的美國大選競選過程中,墨西哥人屢遭重擊。一些墨西哥人告訴我說,我在報導中表現出來的我與這個國家的親和讓他們很感動。
我兒子有雙重國籍,作為母親,我也可以有永久居留權。我很認真,我認為我應該申請,拿到屬於自己的這個權利。也許這會讓我覺得,在這個我們如此熱愛的國家,我有了「根」。
另外,我對威爾還有另外一個層面的保護感。美國川普總統的政策為墨西哥人帶來巨大的衝擊,我必須向威爾解釋,他出生的國家是美好的地方,這裡的人民很善良。
儘管我也許無法回答「你是哪兒人「的問題,但是和其它TCK不同的是,回答「哪兒是你家」這個問題對我一點也不困難。我希望威爾以後也會是這樣。
對我來說,家,就是我家人在的地方,那個你回來後發現狗狗在沙發上玩不屬於她的襪子的地方,那個在上了一天班後回來和孩子共度時光的地方,那個全家一起吃晚餐的地方。
不管是墨西哥、巴西、英國還是其他什麼地方,我希望有些事情是永恆的。
對不起,孩子,我給你添麻煩了吧。我盼著有朝一日看看你如何回答:你是哪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