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大偉專文:鼓掌或巴掌?文藝青年也要創新

2016-04-17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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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大師、經典致敬,文藝青年也要創新,而非僅是拿香跟拜。圖為日本知名作家村上春樹的作品。(騰訊大家網)

向大師、經典致敬,文藝青年也要創新,而非僅是拿香跟拜。圖為日本知名作家村上春樹的作品。(騰訊大家網)

這本書主張「創新,人人都可以」這個理念,反對「創新,只能靠天才」這個「道理」。我很同意這本書的立場,而且我要藉著這本書出版的機會強調:創新既然是人人可行的事,那麼就不該只是理工科系學生、商科學生、醫藥科系學生的責任,而應該也是各界文藝青年的天職。我說的文藝青年,不只包括狹義的「文青」,還包括文學閱讀者、各種藝術欣賞者、文學院學生(文、史、哲、外語)、藝術學院(美術、音樂、戲劇)的學生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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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容我說狠話:「文藝的創作,文藝的論文,都必須創新,才有存在價值。」

這幾年來,我有幸在大學部課堂、研究所課堂、文學獎評審會議、文藝青年獎助金審查會議、各種口試委員拜讀過無數(廣義的)文藝青年提案、創作、作業、論文。我發現最常見的通病(從青年藝術家提出來的搞怪創作計劃,到研究生的嚴肅論文等等)就是:文藝青年「沒有」或「怯於」提出創新的見解。

說直白點:如果創作或是要寫論文的文藝青年沒有提出創新的做法/想法/主張,那麼何必苦苦創作/寫論文呢?還不如早早去洗洗睡,至少還可以修補耗損過度的腦細胞。

「我要提出一個別人沒有做過的創作」、「我要提出一個別人沒有說過的見解」──這種話是我最想聽到的話,偏偏我很少從文藝青年那邊看到、聽到這種主張。

我反而一直聽到、看到這樣的文藝青年說詞:「《聶隱娘》很棒,我要做一個跟它一樣的微電影」、「張愛玲對於服裝的見解很棒,我要用張愛玲的眼睛」、「雲門舞集很棒,我要探索該團的美學。」

有些人會打出變化球:「村上春樹很棒,所以我要去他的大學母校,拍攝學校的景致,懷想村上的學生時代。這就是我的攝影創作主題。」「王爾德是我的偶像,所以我要到他的墳墓前面,現場朗讀他的作品精華給他聽。這就是我的『文學行動藝術』計畫。」

等一下,以上這些文藝活動的創新之處在哪裡?聽起來好像只是參加旅行團卻脫團跑去景點打卡的粉絲行為吧?這些做法,跟在黃色小鴨前面打卡拍照有什麼不同?

每隔2年舉辦一次的「舞蹈秋天」, 10月16日在台北國家戲劇院及實驗劇場將由雲門舞集《烟》開場(林韶安攝)
許多文藝青年總是不斷讚嘆大師,卻忘了做球給自己。(資料照,林韶安攝)

我總是要直白問文藝青年(不管是面試還是筆試還是在作業):

「那麼『你本人的』文學見解是什麼?」

「『你本人的』創作主張是什麼?」

通常,對方就被問倒了。

就算文藝青年可能並沒有直白啟用「哇好棒棒」這種措辭,但是他們往往還是表達了「大師好棒/經典好棒,所以我給他(它)拍拍手就好了。」這種忙著說大師/經典好棒的文藝青年,一直「做球」給大師/經典,可是卻忘了「做球」給自己。他們忙著對大師/經典鼓掌,卻嚴重忽略了「他們自己也有創新的能力」、將「他們自己也有創新的『責任』」這個理念拋到九霄雲外。

很多藝術創作者、論文寫作者很用功,很會找資料。他們找出一大堆《聶隱娘》資料、張愛玲資料、「侯孝賢拍片心得」、「美國教授寫給張愛玲的長信」、「張愛玲生前服裝照片圖檔」、「雲門《薪傳》首演的節目單和照片」、「雲門排練場的心情小語」,乖乖展示在他們寫的(創作/論文)投稿中,證明他們很用功。但我要殘忍指出,在google和wiki都已經老掉牙的時代,評審(如我)根本不在乎誰很會收集大師的資料(小學生也會google,還不見得輸給文藝青年)。這種收集資料的苦工,反而讓年輕人陷入「忙著鼓掌說好棒」的無間道,不得轉世。我要強調,就算是「『引用』大師拍電影心得」、「『引用』大師與朋友書信集」也都算是鼓掌。引用這些珍貴文件,仍然是一而再、而在三給大師喝采。

「根據金馬獎評審紀錄可知,《聶隱娘》很棒。」「根據法國影評人某某的分析,《聶隱娘》很棒。」「我從侯孝賢的專訪中找到更精確解讀《聶隱娘》的策略。」這些找來的資料(有些還要從英文法文翻譯過來呢),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做球給大師,沒有做球給自己。

但大凡大師、經典,就不缺掌聲。忙著鼓掌的藝文青年只是把自己定位成鼓掌部隊的成員──搞不好人家還以為你下工之後可以領五百元呢。

圖片來源:刺客聶隱娘官方粉絲頁。
大師、經典不缺掌聲,我們大可不必把自己定位成拍手部隊的成員。(取自《刺客聶隱娘》官方粉絲頁)

我主張,與其給大師、經典鼓掌,不如給大師、經典巴掌。我不是說要打架,而是說,去拍拍大師、經典的臉蛋(要捏也可以)、肩膀(輕輕地拍肩)、腦袋,藉此挑釁、挑戰、調侃、質疑大師/經典。

我並不是在說BBS文化中的「推」、「噓」這兩個動作,因為這兩者都太輕微了、太省力了、太容易被「哈哈哈」笑聲打發。就算是沒有「guts」(膽識)的人也可以假借匿名帳號的方便,在BBS猛「噓」大師。

我鼓勵給大師、經典巴掌,比「噓」用力一點;使出「巴掌」,需要膽識、信心、勇氣。

我期待看到的巴掌,是這樣的:「《聶隱娘》很棒,但是──。」「某某教授寫給張愛玲的信提供很多資訊,但是──。」「雲門舞集跳出台灣之光,但是──。」就是要勇於祭出巴掌,要勇於講出「但是──」,才可能打開空間講出別人講不出來的話,才可能創新。當然巴掌並不是打到這裏就夠了,還要利用巴掌做球給自己。

剛才的話,可以接著講下去:「我要拍的微電影,就是要補充《聶隱娘》的疏漏,以小(我的微電影)搏大(侯孝賢的大電影)。」「寫給張愛玲的信,一方面引導讀者特別留意某一個方面,但也同時在另一方面讓讀者嚴重忽視另一個方面。」「雲門舞集的身體語言是這樣的,但是我提倡另一樣的身體語言。」

沒有哪個大師、哪個經典是面面俱到、天衣無縫的。勇於挑戰大師、經典,才可能推陳出新,才不至於在資訊洪流中淹沒,而可以伸出腦袋、爭一口呼吸空氣的機會。

鼓掌這個習慣總是傾向鄉愿:大家都好棒,也就不必創新。手除了鼓掌之外,還有千百種其他功能。

*作者為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助理教授,本文選自作者為《如何讓馬飛起來》所作之序。(時報出版)

「物聯網之父」凱文.艾希頓首部著作《如何讓馬飛起來》,時報出版。(時報出版提供、取自維基百科。CC BY-SA 4.0)
「物聯網之父」凱文.艾希頓首部著作《如何讓馬飛起來》,時報出版。(時報出版提供、取自維基百科。CC BY-SA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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