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春專文:寫好玩的─管他幾級分

2016-04-07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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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夏綠蒂的網》這部電影嗎?失去了「玩」心,就像電影裡的芬兒,長大了就失去聽動物言語的能力。(視頻截圖)

還記得《夏綠蒂的網》這部電影嗎?失去了「玩」心,就像電影裡的芬兒,長大了就失去聽動物言語的能力。(視頻截圖)

中小學教學現場一直有一個說法(我忍住不用「迷思」二字):不考作文就沒辦法教寫作文。坦白說:我不相信這一點。因為這個說法無法解釋孩子在聯考時代到會考時代從來不考玩耍,可是一樣愛玩耍;不考滑手機,可是一樣愛滑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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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作文之「理據」看起來是消極性的—也就是說:當教學手段無法激發學習興趣

的時候,就乾脆不去激發興趣,而是激發學習者「不學習就要倒大楣」的恐懼。目前會考學科之外以作文六級分為錄取門檻就是這種手段的極致。

我多年來一向呼籲:要徹底除升學主義之魅可能很艱難,但是要從作文教學扭轉八股流毒的取向倒是可以做到的。問題在於實施教育的人有沒有辦法不以考試領導教學(也就是不以激發恐懼帶引學習動機)。

我的臉書之友莊子弘是兩年之前參加會考的國中生,他傳了私信給我,問我:「余秋雨郭敬明到底怎樣?」彼時已無大考小考,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半夜不睡可不只是因為隔日不上課的緣故,他恐怕是真心想印證一下—在他看來「文學造詣可疑」的作家們之浪得虛名或恐會讓他睡不著覺吧?

我撐著答了幾句,褒貶玩笑如何,也不太記得了,要之在於這位於我堪稱陌生的小臉友對寫作這件事有興趣、對寫作的價值判斷有好奇心、對寫作的成就或名聲有想法,這些興趣、好奇、想法或者不成熟,無論如何卻是自動自發的。

我鄰居的孩子也在今年應考,她是一位小提琴高手,非常注重課業,隨時都檢討著自己和同學在學科方面的評比情況—老實說,我總覺得她競心太強,日後一定很辛苦。可是,有一天,她忽然填了幾闋馬致遠的〈天淨沙〉,要我欣賞。我細讀幾遍,發現一些平仄聲調上的問題,就提供了點意見。我問她:「這是學校的功課嗎?」她居然說不是,「是自己寫好玩的。」

「自己寫好玩」,表示別人不一定以為好玩。可是從事教育的人不也經常把「適性量才」掛在嘴邊,說是要尋找每個孩子真正的興趣嗎?「真正的」絕對不是「唯一的」或者「最喜歡的」,早在盧騷(Jean-Jacques Rousseau)的論述之中,就已經明白昭告天下人:對於一個少兒來說,真正的興趣是無窮盡的,只要施教者(或成人)讓事物顯現其趣味。

莊子弘發文提到他的作文二級分,我無意也沒有資格替他爭取。可是衝他那一通擾人清夢的留言,我斷斷乎相信他還保有一種對於更繁複的文學世界單純而執著的興趣;至於小提琴高手,我也幾乎可以斷言:她對元曲的興趣並非來自與同學作課業較勁的動機,而是自然而然感動於、也回應了詩歌音樂性的召喚。

我一再回憶這些孩子們青苗初發的文學興味,其難能可貴,都令我泫然欲泣;因為我知道:再過幾個月、也許幾年,經歷過課堂上隨時壓迫而來的考試恐懼,再加上種種為了應付考作文而打造出來的修辭教學,他們就再也不會相信文學最初的感動,也不再記得曾經騷動他們的文字。他們終將隨俗而化,視融入積極競爭而獲致主流社會認可的成功為要務。也就像懷特(E. B. White)在《夏綠蒂的網》(Charlotte's Web)中所諷喻的那樣:女孩主人翁芬兒(Fern)很快地長大,之後再也聽不見動物們的交談。

我不是要告訴你文學多麼美好,我只是要說:考作文殺害了孩子們作文的能力,讓一代又一代的下一代只能輕鄙少兒時代多麼言不由衷或人云亦云。一切只歸因於年長的我們不會教作文。

張大春新作《文章自在》教你如何寫文章。(新經典臉書)
張大春新作《文章自在》教你如何寫文章。(新經典臉書)

*作者為知名作家。本文選自作者新著《文章自在》(新經典)。

「不考試就不會寫文章——給下一代文章自在的備忘錄」新書座談──

活動時間:4/10(日)14:30-16:30

對談人:張大春、林明進(建中老師)

活動地點:閱樂書店(台北市光復北路113號 松山菸廠內)

※本活動採自由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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