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慈芸專欄:兩岸分飛的譯壇怨偶─沉櫻與梁宗岱

2016-03-05 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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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誑確實是一個可詛咒的惡習。我們所以為人,人與人所以能團結,全仗語言。如果我們認識說誑底遺害與嚴重,我們會用火來追趕它,比對付什麼罪過都合理。

沉櫻《散文欣賞》所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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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謊確實是可詛咒的惡習。人之所以為人,以及人與人所以能團結,全仗語言。如果我們認識說誑的為害與嚴重,我們將會不惜用火來追趕它,這確比對付任何罪過都應該。

看來沉櫻應該是把梁宗岱的譯文加以潤飾,拿掉「一個」這種贅字,改掉「誑」、「底」這種舊日用語,但第二個「說誑」漏改了,留下一點點痕跡。這本《散文欣賞》有幾篇有署名,除了沉櫻自己以外,也有黎烈文、何凡、齊文瑜(夏濟安)的譯作,但也有幾篇沒有署名,原因不明。沉櫻在〈編者的話〉中說,自己原意只是把一些喜歡的文章收在一起,不知如何編次,「最後決定採用拈鬮,除蒙田這位散文大家請坐首席,而我應朋友之命忝居末座之外,其餘順序全由『或然』決定。」為何只有蒙田不必抽籤?似乎自有深意:以梁宗岱翻譯的蒙田為首,以自己的散文居尾,正像西餐宴客一般,男女主人各坐一端。此集中還收了一篇歌德的散文詩〈自然頌〉,文末綴了一個小括號「岱譯」,知者自知,簡直像是愛情密碼。她翻譯的小說《婀婷》,扉頁上印著一首小詩,出自歌德的《浮士德》:

一切消逝的

不過是象徵;

那一美滿的

在這裏完成;

不可言喻的

在這裡實行;

永恆的女性

引我們上升。

沒有署名譯者,自然也是梁宗岱的譯筆。看來沉櫻對梁宗岱的牽掛,也在這些小小的愛情密碼上流露出來。梁宗岱是留學歐洲多年的名詩人,諳法語、德語,還曾把陶淵明譯成法文,多譯大師名作,如歌德《浮士德》、蒙田等。但文革中像這樣背景的譯者多半遭難,梁宗岱也不例外,吃了不少苦頭。這一代譯者最為不幸,文革中被折磨,台灣這邊又不能提,讀者對這一代譯者自然所知不多。

沉櫻在台灣以翻譯名家著稱,《一切的峰頂》之所以能在戒嚴時期的台灣印行,也是因為沉櫻的知名度,而不是因為梁宗岱。沉櫻是山東人,1929年就已經出版創作小說,相當早慧。她第一任丈夫是馬彥祥(馬彥祥翻譯的海明威小說也在台灣被盜印數次,包括文星和志文),但因丈夫外遇而離婚,看起來她對這段短暫婚姻並無什麼留戀,更不會幫馬彥祥重出什麼譯本,完全不像她對梁宗岱的深情。

沉櫻來台後,前後在私立大成中學和北一女擔任老師,又獨力照顧三個子女,不再創作小說,倒是頗勤於翻譯。她多半是在報刊連載中短篇小說,短篇小說《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最為知名,本來是在新生報副刊連載,1967年出版單行本後,一年內連印十版,相當轟動;據她1972年寫給梁宗岱的信,當時已經印到三十版,總數達到十萬冊,讓她頗感欣慰,「都可說晚景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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