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慈芸專欄:父債子難還─郁達夫和郁飛的《瞬息京華》

2016-02-13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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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這兩小段就可看出父子功力差距甚大(如果汎思就是郁達夫的話)。「北京東城馬大人胡同西口停住一隊騾車」先談地點,再談物事,正規中文寫法;「一批騾車來到北京東城馬大人胡同西口」則受英文影響,以騾車為主語,但車是停著的,並不是現在來的,所以後一句不如前一句。第二段的第一句尤其可以看出翻譯功力高下。原文以羅大在抽煙作為主要句子,其他資訊都包在層層子句,郁飛拆解不開,造成冗長的歐化句子:「五十上下的老人羅大是僱了這些騾車即將出遠門的這家子的總管,正抽著旱煙管」,正是讓林語堂頭痛不已的歐化句型。而汎思(郁達夫)輕巧的一句「原來這些車輛專為出遠門打發來的。」承上啟下,看來全不費力,其實大師手筆就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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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其他兩個譯本──

鄭陀、應元杰譯本:

「羅大已經是個五十來歲的老年人,便是這一家僱了大批騾車兒,準備趕路的公館裡的總管家,正吸著旱煙管……」

張振玉譯本:

「羅大是五十來歲的老年人,是這一家的管家,僱了這些騾子車,是準備走遠道兒的。他現在正抽著旱煙袋……」

兩個譯本也都是由「羅大」開頭,訊息雜蕪,遠不如「汎思」譯本精簡優雅。張振玉的譯本節奏比較好些,但跟高手「汎思」一比,還是明顯不及。

1957年文光圖書版,只有「林語堂著」而無譯者署名,其實是鄭陀、應元杰譯本(左),遠景版本也是鄭應譯本(右)。(作者提供)
1957年文光圖書版,只有「林語堂著」而無譯者署名,其實是鄭陀、應元杰譯本(左),遠景版本也是鄭應譯本(右)。(作者提供)

最早出的鄭陀、應元杰譯本並未獲得林語堂授權,早在1941年就被作者林語堂點名罵過了,如曼妮說「有一種不可見的力量控制我們的生命」,林語堂說曼妮是前清山東鄉下塾師的姑娘,哪裏會說出這種「洋話」,原意不過是「冥中有主」四字而已。又木蘭說「我老早想和你會面,盼望了好久了」,原意不過是「久仰」二字。說句公道話,譯者又不是作者肚子裡的蛔蟲,哪有辦法一一還原作者所想,不過從這幾個例子的確可以看出這個譯本的翻譯腔很嚴重,讓中文很好的林語堂極為光火,痛斥「痰」不必譯為「黏膜」,「點菜」不必譯為「支配菜單」,「天意」不必譯為「天上的意志」,「管我」不必譯作「控制我」等等。這篇批評簡直可以拿來當作翻譯的負面教材。但這個譯本相當暢銷,台灣也出了好幾次,1957年文光圖書、1966年大東、1976年遠景、1989年風雲時代的版本,都是鄭應譯本,但都只有署名「林語堂著」,根本沒有說明這是譯本,當然也沒有署譯者名字。不知情的讀者恐怕還會想,原來林語堂號稱大師,中文也這麼怪腔怪調的。鄭陀還譯過林語堂的《吾國與吾民》,裡面有極為恐怖的句子:

「中國烹飪別於歐洲式者有二個原則。其一,吾們的吃東西吃牠的組織肌理,牠所抵達於吾們牙齒上的鬆脆或彈性的感覺,並其味香色。...組織肌理的意思,不大容易懂得,可是竹筍一物所以如此流行即為其嫩筍所給予吾人牙齒上的精美的抵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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