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冒險與挑戰，我就不得不提嘉義的故事。「你知道怎麼種出又大又肥美的木瓜嗎？」只要看過這部棒球電影《KANO》的人，一定對這句話不陌生，自《KANO》上映後，我就常聽身邊的朋友說，一定要去棒球的原鄉—嘉義走走。說實話，我只有在大學時代打過壘球，棒球可從來沒碰過，只能從經典賽或世界盃的電視轉播畫面中，和周遭的球迷們一起感受棒球的熱血，也因為這樣常被笑稱為一日球迷。
用膠帶修補的棒球，不是最好，卻是心頭好
那是一個豔陽高照的午後，我來到嘉義的民生國中，其實在一路上我是有點忐忑的，有點期待又擔心自己對棒球不夠熟悉，會跟教練談不上話。幸好，一下車就看到民生國中棒球隊李文傳總教練，常年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龐，漾著大大的笑容。李教練身上有著一種專屬於台灣人的和氣，親切的語調讓人安心，他帶我和每個球員打過招呼後，我們繞著球員們練習的球場聊天。
民生國中沒有足夠的練球空間，只好借用旁邊的市立慢壘球場進行訓練。但是這個練球空間同時要供應五所學校練習，包括兩所國中、兩所高中還有嘉義大學，如果遇到假日有其他單位租用場地，這些孩子就沒有地方練球了。在去年，這個場地還曾經租借給韓國的棒球隊做移地訓練，就算民生國中棒球隊已經繳了一整年的場地費，市政府依然跟他們說沒辦法使用。
民生國中棒球隊的球具，有不少是韓國的球隊訓練完留下來的，他們就接收了繼續用。這些球具放在場邊的貨櫃箱裡面，鐵製的貨櫃箱一旦被太陽照射，裡面的溫度就會升高到難以忍受，也因此常使球具的壽命折損了不少。走到休息室，看到放在長椅上的一箱箱球，有些都已經是用膠帶纏繞過好幾次，拿起來的重量跟形狀都跟比賽正式用球差距頗大。但孩子們在練完球後，還是細細檢查著這些球，再一次次地用膠帶修補到可以使用。
這些孩子每天從下午兩點練到晚上八點，常常在球場邊的休息室吃完晚餐。這些小球員們笑著跟我說，他們都吃膩拉麵了。原來，李文傳教練在嘉義開了家拉麵店，是為了營生，也是為了能提供給球員們較便宜的晚餐。晚上，孩子們常常吃李教練的拉麵，吃完之後，稍做休息便繼續練習。他們是這樣每天逐漸累積下來的技巧與熟練，才能在比賽中處理好每一顆球。
從兄弟象的萬能球員到無敵教練
李文傳教練過去曾經是兄弟象的「萬能球員」，能投能打。他跟我說，當初在職棒開辦後，他為兄弟象拿下隊史首勝後，他就下了一個決定，未來有機會，一定要回到家鄉回饋。幾年過後，李教練從職棒退下後，不乏其他高薪的工作機會，但他一直秉持著初衷，毅然決然回到嘉義擔任了將近二十年的教練。
我問他為什麼，他堅毅的臉龐望向球場，眼睛裡倒映著那些努力練球的孩子身影，聊起自己從小就是在嘉義一路被培養到職棒。「我看多了，很多小孩國中一畢業就被挖角到其他縣市的球隊，才十幾歲就離鄉背井，到一個不熟悉的環境，沒有家人、朋友的支持，一旦在球場上有什麼挫折，如果沒有心理上的支持系統，很容易就從此一蹶不振了。嘉義是我的故鄉，我回到這裡，就是希望能把基層的棒球培養起來，讓嘉義的孩子不用去其他地方，在自己的家鄉就能一路打球打上去，等到準備好了、成熟了，就能展翅高飛，一代傳一代下去。」
要訓練一個球員，尤其是訓練一個青少棒球員，不只是訓練技巧、動作，更重要的是球員整個人的狀態，因為一個球員的生活不是只有打球，就如同我們每一個人一樣，生活的其他面向也會影響到上球場時的狀態。因此，他們也很注重棒球隊球員們的學業成績，李教練笑著說：「尤其是國文跟英文。」他認為這是最基本的能力，他要求民生球隊的球員們都必須具備這些基礎。就算之後在球場上失意了、受傷了，都還有能在社會上生存的能力，去讀普通高中一樣能繼續升學，而不是從此走上歧途。路不是只有一條，要讓青少棒的訓練能夠永續且全面，才能讓基層的棒球走得長遠，也才能讓球員安心練球。
秉持著這樣的信念，李文傳教練找了自己一手訓練出的徒弟—待過嘉南勇士隊及興農牛隊的蔡士偉，一起來民生國中擔任教練，教練的人力要先充足，才有可能把球員帶好。
不只當一日球迷，更要當他們的安心後盾
這兩個人的組合，為嘉義的棒球打下了重要的基礎。除了民生國中棒球隊之外，李教練和蔡教練在十年前，成立了嘉義高中棒球隊。他們這樣做的理由是，他們不忍看著自己從國中培養起來的球員不斷被外縣市挖走。嘉義如果有一個球隊，可以成功銜接青少棒與成棒，那麼，這些小球員們便可以繼續留在家鄉。李教練告訴我，在成立的第一年，他們沒有場地可以練球。別無選擇的情況下，他們就帶著嘉義高中的球員們騎腳踏車去民雄練習，一趟一個多小時，騎過去練完球，再騎一個多小時回來，就這樣練了整整一年。
我們往往只看到球員們在球場上風光的那一面，背後的辛酸，總是不為人知。有誰又會相信，台灣這樣一個宣稱以棒球為國球的國家，基層棒球的硬體設施以及資源卻是如此貧乏。
給他們一個球場練球這麼難嗎？
給他們一些好的設備做不到嗎？
李教練的確是民間社會力的展現。不過，反過來說，他何嘗不是政府讓民間孤軍奮戰的例子呢？
那一個下午，在太陽底下，我第一次親身經歷小球員們練球時的辛苦。看著民生國中的教練們，頂著太陽在球場仔細地一個動作、一個動作教著球員們，我的心裡除了感動還是感動。我打從心裡感謝他們，因為有像他們這樣的教練一直堅持不願放棄，台灣的基層棒球才能一直延續，台灣的棒球才能創造一次次的台灣之光。下回，我再看到台灣的棒球揚威國際時，我就會想起那個下午。沒有什麼是偶然的，一切都是苦練來的。在棒球場上，這一點永遠成立。
我又想到《KANO》中，教練對孩子說的：「要想著不能輸！」就是這幾個字，貫穿了台灣棒球員好幾個世代的精神。電影裡面為了夢想而苦練的孩子，至今依然栩栩如生地在我面前。台灣的棒球一直走得艱辛，但每個球員都知道，隨時跌倒了，就要再立刻站起來，人生的態度也是如此；要得到又大又肥美的成果，就要不怕辛苦繼續練下去，不能輸給自己。這是台灣棒球的精神，也是台灣人一直以來的性格。
看著這些在紅土上奮力練著球的孩子們，在大太陽底下用力揮著球棒打出一顆顆球，在一旁練著一次又一次的折返跑，我第一次知道，運動員的汗水與淚水分不清楚原來就是這樣。他們為了實現自己夢想的堅毅眼神令人動容。在電視機前吶喊加油的同時，我們都不能忘了，在台灣各地的不同角落，都有一群群的孩子為了延續台灣「國球」壽命而苦練著。一個國家的政府，要成為這些孩子的後盾，對我而言，讓這些孩子現在為了夢想而努力的汗水不要白流，讓每個孩子都能安心追逐自己的夢想，並且以這樣的方式好好生活，是一個政府最大的責任。我們能做的不是只當個一日球迷，而是創造能支持這些球員一輩子的完善體制。
我沒辦法當棒球教練，不過我知道我的責任，就是要讓每一個像李教練這樣的人，覺得後面有一個政府在撐著他們。
本文經授權選摘自圓神出版《英派：點亮台灣的這一哩路》（原文標題：嘉義民生國中棒球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