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300年的「女青運動」!世界上每個苦難的角落,都有這群女性的身影

2015-10-19 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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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台北市青島西路走進台北基督教女青年會大門,等電梯的時候可以看到一塊長方形透明壓克力的女性文化地標,上面寫著女青年會是一個國際性、宗教性、服務性的團體,這是中華民國文化復興委員會(現名為中華文化總會)在2007年選擇台北市女性地標時,給女青年會的定位,當時我也參與其中。不僅這是女青年會深烙人心的印象,資深的會員們也是這麼定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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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在侯天儀會長亟思重塑女青形象的感召下,我成為台北市女青年會的董事,開始接觸到世界女青年會的願景、目標、策略和歷史,好像挖寶一樣,發現了一個從未認識的婦女運動。原來150多年前初具雛形時,女青年會就自許為婦女運動和青年運動,之後也始終自稱YWCA movement,女青運動。我們在台灣一直用女青年會的稱呼,把它看做一個機構,世界女青年會卻以「運動」標舉行動性,不知不覺中流露出文化差異。

女青年會的成立是為了年輕女工。工業革命後,一波接一波的年輕女性從鄉村湧入城市謀生,工作環境惡劣,漂泊不定。看在歐美中產階級基督徒女性的眼裡,開始帶領祈禱及提供住所,雖然自稱運動團體,但近似於公益或慈善性質,而被歸為社會服務團體。然而剥開歷史表象,可以深一層看到,女青運動雖不高呼男女平等,它的足跡卻處處和婦女運動交疊,在實際行動上甚至有時超前於婦運。

人的生命如潮水,有起必有落,出生、成長、興盛、凋零,社會運動亦有生命週期,發端、集結、制度化,爾後削弱、消失。十九世紀以來,歷史長河中,多少社會運動潮起潮落,終歸消散,女青運動卻始終茁壯,展現女性跨越時空、綿延不斷的生命力。

世界女青大會每四年召開一次,分會更是遍佈全球。
世界女青大會每四年召開一次,分會更是遍佈全球。(圖/National Council of Women Great Britain@facebook

翻開婦女史,婦運者之間相互取暖,餘溫猶存。第一次國際(那時候所謂的世界可能還只是歐洲)婦女會議早在1878年於巴黎召開,當時法國國勢正隆,在國際上居於領導地位。第二次國際婦女會議是1888年ICW(International Council of Women)在華盛頓召開,女青年會的第一次世界婦女會議則是 1898年在倫敦召開。這些會議都在正式的、政府支持的國際聯盟(1920年成立)之前,婦女們不僅飄洋過海、進行結盟跟會議,還於日後催生了國際聯盟和聯合國。這些生機蓬勃的女子究竟來自何方?

十八、十九世紀,女性受教育的機會很少,工作機會更少,上流社會把女人養在家裡,也關在家裡,拋頭露面外出工作是不光彩的事。投入女青運動的女性都受過高等以上教育、出身高尚家庭,充滿熱情、願意服務奉獻,卻沒有符合身份的工作機會。她們以宗教熱情投入慈善活動,比較不被側目。所以女青運動吸收了大批優秀志工,在全球發光發熱,創造了婦運傳奇。透過跨文化的連結,她們手牽著手、一代一代走下去。1945年聯合國成立,決定設立人權委員會,但僅有的四位女性代表卻堅持要有獨立的婦女地位委員會,申張婦女權利,四位代表中有中華民國的吳貽芳。之後聯合國成為婦運的重要舞台,女青年會也始終在其中扮演關鍵角色。

在男權社會裡,弱勢團體要爭取權利,總會弄得頭破血流,付出慘烈代價。但是女青運動的領導者卻主動分享權力,身體力行女性主義的平等、尊重。耙梳女性主義理論,去殖民化的主張出現在1990年代,是第三世界女性對主流文化的批判。可是女青年會內部很早就開始去殖民化,廣納各色人種和年輕女性,也歡迎其他宗教人士加入、擔任要職,避免變成白髮、白女人的專屬地盤。

世界女青大會每四年召開一次,1938年開會之後,遭逢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間停辦了近十年,1947年決定在杭州續辦。中國剛經過八年抗戰,正在國共內戰,動盪不安,可是世界女青年會堅持在歐美地區以外舉辦大會,減少白人主導的色彩,宣示種族融合。日本剛戰敗,她們也有意藉此推動國際和平,扶日本一把。那時候辦世界大會難度很高,最快的聯絡方式就是寫航空信,至少要一週才會送達,但她們願意克服萬難。當時提出來「enable women」的口號,1990年代以後「empower women」是全球婦運的重點,二者意思相近,都是讓女性發揮能量、參與社會。

此後,原先皆是殖民地的印度、錫蘭(斯里蘭卡)、緬甸等等,開始培養在地的婦女領袖,台灣的第一屆會長不是西方白人,但是其他地區的女青年會則幾乎都是由白人傳教士開創,爾後才訓練當地婦女擔任領導。印度等這些亞洲國家成功的經驗,也被複製到非洲,並且由亞洲女性擔綱國際訓練工作。女青年會早在後殖民論述展開的數十年前就堅定對抗種族歧視。

世界女青年會在本身的組織裡也做到去殖民化,當今日內瓦總部的工作同仁來自各國的不同人種,五位副會長,必須來自五個不同的洲。這樣做需要付出龐大行政成本,例如大家都在用非母語溝通,要克服不同的思考邏輯,增加了語文的困難度。各地的女青年會,則努力增強在地文化的信心,1956年,印度在孟買舉行全國大會,來參加的女性都沒有戴帽子,這實在意義重大。女青年會從英國發源,女王、上流社會女性出門都要戴上漂亮的帽子,顯示身份、氣派,殖民地也跟著仿傚,但是女青年會讓大家了解在地文化的尊嚴,所以那次會議之後,大家都把帽子收起來,不再戴了,省了一筆帽子錢,也顛覆了流行文化。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南非,重要聚會的時候,會員都穿戴整齊並且戴上帽子,有一位成員說她參加女青年會的目的就是要丈夫給她買漂亮的帽子,因為這是上流社會的身份象徵。後來一位會長告訴會員:妳們坐火車去開會,大包小包已經夠多了,還要帶著帽子盒,多不方便,教她們如何輕裝上路,增加機動性,也因而轉變了殖民文化。

幾乎在世界各地所有的難民營,所有受苦難的地方,都有女青年會的事工,這不但難度高,還要做出道德的選擇、克服許多危險,譬如選擇幫助巴勒斯坦難民,招致以色列不滿;在曾經長久實施種族隔離制度的南非,黑人與白人不能住在同一區域,不能上同一所學校,不能進同一家戲院,但是南非女青年會在1950年代,就黑白同會,為了做到這點,必須克服晚上的宵禁,她們常在晚上穿越封鎖線,開很遠的車,回到居住地,以行動反抗種族隔離政策。

女性受教育、工作機會、投票權都是一步一步爭取來的。
女性受教育、工作機會、投票權都是一步一步爭取來的。(圖/International Council of Women (ICW-CIF)@facebook

很早開始,女青年會就不只服務,也開發女性的力量,運動與組織經營並重,這點很特殊,有別於其他運動團體。女青運動除了運動理念,也重視財務管理、責任、管理效能。有效治理是現代管理的重要理念,所以女青年會不單是運動團體,也是一個有效的管理體系,強調自給自足。我們常說給人魚吃不如教她釣魚,但女青運動並不停留在教人釣魚而已,還要挖魚池,開發魚源,和分配魚獲。烏干達的女青年會有一個「小牛計畫」,她們去荷蘭參訪,看到荷蘭養了過多的牛,必須要殺掉,太可惜了。因此和美國談,運送50隻小牛到烏干達,分給每家一頭牛飼養,條件則是生下來的第一隻小母牛一定要送人,不能自己留著,牛奶不只自己喝,還可以賣給鄰居,並將牛糞做燃料,和鄰居分享。

女青的宣示中,經常不忘尊重差異。早期女性主義強調相同性,女性與男性相同,所以應當平等。人的差異性被看到,而且受到尊重,是在後現代、後殖民時期,也就是二十世紀末。但世界女青年會在二次大戰後,就已尊重差異,而且與時俱進,每四年一次的大會都討論如何修改憲章,由各地方分會提出改寫的內容,匯聚起來,由下往上推動改變。近年來受到生態女性主義影響,行動綱要不只倡導尊重個人,也尊重地球上不同的物種,維持永續共生的環境。

不過,由於女青年會的工作重點放在實踐和服務,在女性主義風起雲湧的年代沒有參與理論的論戰,也沒有發展自己的論述,以致被歸類於婦女運動之外,甚至本身也幾乎動搖了女性立場,而一度迫於生存需求,考慮與基督教男青年會合併。1970年代第二波全球婦運及時出現、女性主義興起,讓女性立場重新得到正當性,女青運動也終於站立腳跟,搖搖晃晃走過二十世紀,邁入了二十一世紀。

新世紀的女青發展更穩健,改造父權文化的目標也更明確。時至今日,全球會員超過兩千萬人,在20000多個社區都建立了草根據點,是國際社會活躍的領導者,也用心耕耘基層、培養年輕女性、防治愛滋與性別暴力。從總會到分會,在所有重要職位上保留四分之一給30歲以下的年輕女性,栽培未來的領導人才。世界女青年會的會長、祕書長經常由非洲女性出任,澳洲女青年會近年來也產生了第一位原住民會長,在在展現了女人當家特有的前瞻、包容與身體力行,也讓我們對女性主義所追求的平等、分享、互相尊重的願景更具有信心。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九歌出版《都是陌生旅程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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