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獎點評》開幕片《地球最後的夜晚》:囈語般的夢境,虛實交錯的魔幻旅程

2018-11-09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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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贛第二部劇情長片《地球最後的夜晚》,以60分鐘3D一鏡到底引起話題,拍出一段如夢的魔幻旅程。(圖/台北金馬影展)

畢贛第二部劇情長片《地球最後的夜晚》,以60分鐘3D一鏡到底引起話題,拍出一段如夢的魔幻旅程。(圖/台北金馬影展)

電影有好多種,有些會讓你一路激動,看完興奮到燈還沒亮就忍不住開始讚嘆;有些則是看得你有點恍惚,看完話都說不太出來,回神後才猛然覺得「怎麼會那麼好」⋯⋯畢贛的電影,大概就屬於後者。

2015年,以第一部劇情長片《路邊野餐》驚豔影壇,畢贛充滿詩意、如夢境般的影像,不僅讓他橫掃全球各大影展,更奪下了金馬最佳新導演獎。而他當時年僅26歲,是金馬史上最年輕的新導演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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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出名聲後,畢贛第二部作品《地球最後的夜晚》(下簡稱《地球》)有了豐厚資金,不只請到湯唯、黃覺、張艾嘉等巨星參演,還挑戰了超高難度的技術,拍了一顆長達60分鐘的3D長鏡頭,光這場戲就需要近200名人力。劇組名單也同樣華麗,攝影、配樂、音效、燈光、美術皆是大咖雲集,各個都來頭不小。相較《路邊野餐》的極低成本、素人演員和業餘劇組,《地球》可說是相當奢侈的一部電影,成本從《路邊野餐》的20萬人民幣一下子跳到5000萬人民幣,畢贛終於得以彌補《路邊野餐》一直耿耿於懷的技術缺憾。

(圖/台北金馬影展)
湯唯在劇中飾演老大的女人,神秘艷麗的形象非常吸睛。(圖/台北金馬影展)

坎城影展首映時《地球》引起轟動,上千觀眾起立鼓掌久久不歇,55屆金馬獎,又一口氣入圍了最佳劇情長片、導演、攝影、原創電影音樂、音效,一共5項大獎,影迷心中的期待更是滿到都要溢出來了,影展門票開賣瞬間秒殺。大家都很好奇,究竟畢贛這次要引人進入什麼樣的夢裡?

為了找尋昔日戀人,意外踏上一段魔幻旅程

和《路邊野餐》一樣,《地球》也在畢贛的故鄉凱里取景,全劇以主角羅紘武(黃覺飾)的口白串起,講述他離家多年後返鄉奔喪,憶起被殺死的故友白貓(李鴻其飾)與昔日戀人萬綺雯(湯唯飾)的故事。萬綺雯是個謎樣的女子,曾與羅紘武有過一段無法聲張的秘密戀情,後來女子悄然離去,羅紘武自始至終都沒能知道她的真名。

回憶的池中被拋下一顆小石子,往事便如漣漪,一圈圈被激起,久久不能散去。羅紘武忍不住開始追尋,穿梭於廢墟與迷宮般的小鎮,渴望拼湊出關於萬綺雯的線索,找回她的身影。回憶、現實與夢境開始隨波流轉,交融出一段今昔、虛實交錯的魔幻旅程。

(圖/台北金馬影展)
黃覺飾演落魄的男子,為了尋找舊情人,意外落入一場如夢的魔幻旅程。(圖/台北金馬影展)

電影劇情乍看之下破碎、每個細節毫不相干,卻又若有似無的被牽引在了一起。如夢境、如回憶,片片段段,有時甚至分不清事件的前後順序。後半電影由2D走入3D,一顆一小時的長鏡頭,畢贛把時序帶進「地球最後一個夜晚」,走入夢中,所有事物的發生全不需要理由,就長在那裏。與《路邊野餐》的設定相似,羅紘武在長鏡頭中似乎見到了魂牽夢縈的故人。

夢一般的邂逅配上精湛攝影、林強的迷幻樂音,觀眾彷彿跟著影中人一起隨著纜車一路向下,沉到記憶底端再騰空飛起,恍恍惚惚遊蕩時空之間。一不經意,就被捲入綿長而浪漫的漩渦中,分不清眼前是真還是幻,這就是畢贛。

挑演員最看重面孔,邀李鴻其因為「長得像記憶裡的人」

身為一位初出茅廬、未滿30歲的新導演,《地球》是畢贛第一次與這麼多位專業演員合作。他總說「我拍戲主要就靠直覺」,挑起演員來似乎也是如此,最看重的是演員們的面孔。

男主角黃覺對台灣觀眾稍嫌陌生,中國也多半認為他是演電視劇或小眾文藝片的,畢贛邀他是因為「他是當下男演員中,少見天真又有男性荷爾蒙氣息的。」總在電影裡演硬漢的他,這次交出了另一面,將自己的柔軟與長情翻出來,套在羅紘武身上。

而之所以找湯唯演萬綺雯,畢贛說萬綺雯該像是夏卡爾《漫步 The Promenade》那幅畫中飄起來的女人,「想來想去是誰都不太合適,但如果是湯唯那樣的面孔的話,應該是挺著迷的。」電影前半神秘豔麗、後半天真爛漫,輕易掌握兩種不同氣質的湯唯,果真與畢贛的影像很相配。

男女主角外,兩位戲份比較少的角色左宏元(陳永忠飾)、白貓表現都非常亮眼,演白貓的李鴻其,甚至是本片首位定下來的演員,畢贛那麼篤定要找他來,看中「他的面孔很像記憶裡的人」。雖然白貓在《地球》裡沒有台詞,李鴻其卻演出了驚人張力,撐起劇中一塊重要的意象。

(圖/台北金馬影展)
李鴻其的腳色白貓雖然戲分不多,卻以能量十足的演技,撐起劇情。(圖/台北金馬影展)

至於飾演左宏元的陳永忠,其實是畢贛的小姑爹,本來是完全的素人,自《路邊野餐》擔綱主角後開始受到注目。演電影前,混過黑社會,平常在凱里打打工、做保安,在家族裡像個邊緣人。

陳永忠能演戲,是畢贛無意間的發現。那次,他注意到他的小姑爹,其實看過很多電影跟書,對美學有自己的看法。畢贛沒錢請演員,就抓了他來演戲。從《路邊野餐》的蹩腳詩人搖身成《地球》的黑幫大佬,陳永忠又一次擅用了自己的經歷交出一份漂亮的作業,和其他專業演員相比毫不遜色。光是跳個舞、哼個歌就把狠勁和空氣中的緊繃全表現出來,絕對是《地球》前幾名精彩的橋段。

敏銳的拼貼高手,把伍佰的音樂和文藝原料搭得超合理

畢贛對於各種形式的藝術都有敏銳的直覺,除了電影之外,詩、音樂、畫、文學都是豐富他作品的原料。他說,《地球》的靈感來自於夏卡爾(Marc Chagall)的畫和莫迪亞諾(Patrick Modiano)的小說,希望能將電影能拍出他們作品的感覺。「他們都是關於記憶的」,畢贛這麼總結。

而他也真的做到了,《地球》確實擁有他們的質感。不論是夏卡爾繪畫中飄浮空中的戀人、浪漫而超現實的氛圍,還是莫迪亞諾書中真實與想像的疊合、現實與過往的交錯和對記憶高超的詮釋,都能在畢贛的電影中窺見。

畢贛喜愛讀詩,自己也寫詩,拍起電影也有詩的節奏。《路邊野餐》的剪輯節奏來自宋詞,長長短短的句式用進電影裡,就成了跳躍的記憶片段和如夢的長鏡頭。而《地球》分成兩部分的結構,則取自保羅·策蘭(Paul Celan)的詩集《罌粟與記憶》,電影前面一半是記憶,後面一半是罌粟。他還說過,「甚至在某一時刻, 都想將《罌粟與記憶》作為電影的片名」。

(圖/台北金馬影展)
張艾嘉演出白貓的媽媽。(圖/台北金馬影展)

光有敏銳的直覺還不夠,畢贛還很擅長把養分消化、剪碎,再拼貼進自己的電影裡。例如《地球》中一幕水杯隨著震動滑向桌沿的畫面,是在向他偶像塔可夫斯基《潛行者》的片尾致敬,因為「在劇情當下設定是很合適的」,就放了進去。還有他總愛在電影內插入伍佰的歌,因為「他特別像聲音的廢墟,嘉義腔也很適合凱里」。另外《地球》角色的命名,羅紘武、萬綺雯、左宏元等全是些舊時代的明星名。把這些充滿個人情感的元素一股腦拼進電影裡,卻又十分合理,成了畢贛的招牌特色。

3D只是炫技?面對質疑畢贛早已有了答案

可60分鐘3D長鏡頭真的有必要嗎?不少人看了覺得畢贛這根本是在炫技。但其實在拍完《路邊野餐》他就說過,「拍電影如果不炫技,那拍它幹嘛呢?那拍記錄片就好了。所有的技巧都是為了你的概念服務的、為了你的人物服務的。」畢贛就是認為唯有這樣砸錢下去拍,《地球》才能展現出他想要的質感。

對他來說,3D也是用來拼貼出質感的原料。畢贛覺得「3D是玻璃一樣的材質」,能改變對記憶的觸感,將空間變立體,比2D畫面更接近腦海中回憶某些場景時的感知。每位觀眾都知道3D是假的,可雖然「它虛假,但是與記憶相像」。

自《路邊野餐》45分鐘一鏡到底,到《地球》升級版的60分鐘3D長鏡頭,可說是把夢和記憶玩到爐火純青了,那畢贛下一部片又想拍什麼?對此他表示之後想改編小說,「因為我自己本能的創作已經到一個階段了。我不想在做原創的故事了,我要改編別人的故事。」或許畢贛也意識到,自己該有所突破了。

沒看懂劇情也沒關係,畢贛就是想邀你入夢

儘管始於一個懸疑故事,但《地球》的重點並不在於劇情,閃爍的記憶讓過去的真相更像個謎,看不太懂也不必太在意。畢贛就是想引你入夢,感受他拼貼出的魔幻,看他把時間折疊、剪開再鬆鬆接合,變魔術般手一揮,從2D圖畫裡拉出一塊立體的記憶。

看完畢贛才發現,原來可塑的不只有現在和未來,過去的記憶也是個有機體,會隨著內心深處幽微的渴望悄悄變形,有時候,還能長出一個夢,把過去的遺憾通通補齊。

《地球最後的夜晚》預告片:

責任編輯/陳秉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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