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李安喝紅酒，談他的二兒子石頭，他說：「石頭在紐約大學念戲劇系大三的時候，突然說他要去好萊塢演電影了，當時我覺得，那個報應終於到了！」
大家笑成一團。
嘿！導演與演員難免會處在對立面，認真的導演對演員要求嚴格，合作愉快便罷，摩擦、衝突也不時發生。石頭當了演員，要是受到折磨，他的國際知名大導演老子，怎能不擔心？石頭的學名叫李淳，MasonLee，從小活潑好動，李安在拍《理智與情感》的時候，石頭在拍攝現場東竄西走，鑽到工具車底下去被重物砸到腦袋，嚇壞人了。自幼就耳濡目染地接觸電影，愛上了戲劇表演，也理所當然。
石頭的嬸嬸打電話給我，Mason從美國來臺灣，住在他們家，每日勤學國語(普通話)，準備在王童導演的新戲演個要角。想不想見見這小子？哎呀！多少年啦！上次見他還是個歡蹦亂跳的少年。眼前站著一個神氣自若的小夥子，糟老頭兒當然認不出他是誰，是石頭先同我打招呼的。
石頭跟我說，他獲得《醉後大丈夫II》(Hangover II)那部電影的角色，是自己和同學胡亂演了一段東西，拍成錄相寄往劇組，居然被錄取了。然後才告訴父母，因為接了戲，必須休學一段時期。劇組一直到戲快拍完了，才知道MasonLee李淳的家庭背景。
在美國的華裔演員都在辛苦地熬著，因為工作機會不多。亞洲人在美國是少數族裔，絕大部分的劇本都講白人、非裔、西班牙裔族群的故事，天生一副華人面孔，一直面臨無角色可演的困境。到了李淳他們這個年代，情況比從前已經改善太多了。
三十多年前我在美國也嘗試當演員，曾多次應徵不同的角色，可沒有石頭那麼好的運氣。伯托魯奇大導演拍《末代皇帝》時，找我去試內務府總管那個角色，沒錄取。大概導演認為我的長相不夠腐敗，但這是我自己的解釋。另外有部以泰緬金三角為背景的好萊塢電影，找我試鏡演大毒梟，又嫌我不夠陰狠毒辣，也沒成。屢戰屢敗，簡直沒轍了，索性自己寫個劇本，四處找錢，自任導演就把它拍了，順便在劇中演個角色。
李淳在美國出生長大，來臺灣演戲能用中文說臺詞嗎？人家可是在超級認真地學普通話，先在國語日報上中文班，後來他爸爸找了名演員樊光耀一對一地和他勤練臺詞，發音標準俐落，繞口令什麼的都說的挺溜。當場就表演了「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等好幾段兒。這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合理嗎？他想了一下說：「好像有點講不通。」我說：「吃葡萄不吐皮兒，葡萄皮是不容易消化的東西，第二天不吃葡萄的時候，葡萄皮兒就排泄出來，所以它是『倒』著出來的。」哎呀！為老不尊。
讀中文劇本有沒有困難？石頭拿出他的劇本來，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英文，都翻譯好了呀！「劇本老在改，每次就把新本子傳到美國，我媽立刻給我翻譯成英文傳回來。」他們家來了個全體總動員。
平常在臺北還些幹什麼？上課學打太極拳。好呀！就該如此，找機會儘量浸潤在中華傳統文化裡。我告訴他一個故事，當年彼得奧圖(PeterO’Tool)在北京演《末代皇帝》溥儀的英國師父莊士頓，莊師父是著名漢學家。彼得不懂中文，幸好那套戲全部是英語發音，奧圖先生為了進入角色，每日苦讀「論語」英譯本。不管見到誰，他開口閉口沒頭沒腦的就是孔夫子說；Confuciussays。
某日去李崗家蹭飯，石頭帶了位女友回到他叔叔家。女孩兒身材高挑，挺有氣質的。我說：「石頭泡妞兒的功力不賴呀！看來比他爹強。」李崗說：「我哥從前把妹呀！唉，不行。」
那天晚上李奶奶樓上樓下地跟著她孫子，也沒有和石頭說什麼，李奶奶瞅著這對年輕人就樂。
李淳小夥子背景好，肯鑽研，有想法，經過歷練之後應當會走上導演之路。
＊作者臺灣大學電機工程系畢業，美國賓州大學(U of Penn)電機工程博士，在美國歷任電機工程師、研究員、工程副教授。中年轉業；任電影編劇、演員、獨立電影導演。作品有《北京故事》、《The Laserman》、《第一次約會》等。（原文刊載騰訊大家網，責任編輯：代金鳳。取得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