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結束那天,學生們從考場走出來,幾家歡喜幾家愁,但都是如釋重負的樣子,考得好,或是考砸了,都這樣了。我在考場裡見到了小葛。他頭髮留長了,個子長高了很多,青春痘冒了滿臉,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來了-我僵在那裡,如遭雷擊─他轉頭也看到了我,也僵住了。
忽然,我看到一個男人出現在他背後,一個很瘦的男人,很瘦。
之所以強調這一點,是因為他瘦到襯衫像一張掛布懸在身上,在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這麼瘦的人。他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小葛的背後,一隻手敏捷地箍住他的脖子,另一隻手抽出壓在袖子裡的刀。對,刀,一把細長的刀,很細很細,但非常鋒利,隔著老遠,我都能看到刃口閃爍著白光。
那是一把我從來沒見過的刀。我後來才知道,那是日本刀裡配套的小刀,又叫脇差。那把刀在小葛的脖子上輕輕一劃,對,沒錯,這個位置,喉結這裡。人的身體在那把刀下,就跟豆腐一樣嫩。一刀,真的,就一刀,小葛半個脖子都劃開了。血─飆了出來。像一匹血紅的綢子,嘩啦一聲,凌空抖開,迎風飄灑。
對,沒錯,那是小真的父親。他就這樣,劃了一刀。劃完,他就丟開了小葛,像丟開一隻雞。
然後呢?
然後?沒有什麼然後了。
小真爸爸用兩年時間,跟蹤了整個事件裡的每一個人。最後他選擇在大庭廣眾之下,用極具儀式感的方式,為他女兒復仇。
*
「對了,劉朗,我和你說過什麼?」我轉臉問那個一直縮在他媽手臂裡抽泣的男孩。
他茫然地看著我,鼻涕和眼淚黏在嘴脣上。
「那天我跟你說的最後一句話,」我朝他晃了晃手機,「我很可能是在救你的命。」
我把玩著手機,在所有人面前晃了晃。然後拿起自己的茶杯,走到飲水機那裡,倒了一杯水,把手機輕輕放了進去。沒有人說話。
劉朗打著哆嗦,晃盪著身體,朝他媽媽懷裡更深地縮進。我朝校長點點頭,向門口走去。一屋子的人自動分開一條路。
下午的陽光從人群縫隙裡射了進來,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迎著光走出去。白色的光,白鐵一樣傾倒在我頭上。我頭暈目眩地在白光裡行走。走著、走著,一大顆、一大顆的眼淚,從眼角滲出來,劃過臉頰,流進我的嘴縫。
那個下午,他們扯開她的內褲,我就在那裡,我就在那裡啊!大顆大顆的眼淚湧出我的眼眶。我就在那該死的門外。我使勁推門,卻推不開。
我狂叫起來,叫她的名字:「小真–小真─小真─」
我的頭髮,我的身體,我的一切都著火了!白色的火焰包圍了我!我尖叫著狂奔,像被人捅穿了肚腹的小狗,號叫著衝過操場。
操場空無一人。
走廊空無一人。
辦公室空無一人。
所有的地方,都像恐怖片一樣,空無一人。只有我,尖叫著。我看著十年前的我,一個眼裡流著火一樣眼淚的小男孩,在一片融化的白光中狂奔、尖叫,那尖叫碰上了死寂的音障,消弭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