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達成淨零碳排,碳稅應該課多少?諾貝爾獎得主解析綠色稅賦要點

2023-02-05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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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達成淨零碳排,碳稅應該課多少?(示意圖/取自Pexels)

想達成淨零碳排,碳稅應該課多少?(示意圖/取自Pexels)

稅收的形象很差。喬治.華盛頓搭著反稅運動列車,成為美國第一任總統。他認為,「任何稅賦的課徵或多或少都會造成不便或引發不快。」吉米.卡特(Jimmy Carter)總統說:「聯邦所得稅制是人類之恥。」老布希總統曾宣告:「聽我說,沒有新稅。」 對最富裕美國人的鉅額財產所課的稅,被貼上「死亡稅」的標籤。總統候選人有數兆美元的計劃和補貼,但是要付的稅卻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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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學家對稅賦則抱持不同的觀點:稅賦是我們為公共服務支付的價格。如果你想要兒童有優質的公共教育,如果你想要全民醫療保健、環境保護,還有基礎建設升級,你就需要稅收以負擔這些服務。正如小奧利佛.溫德爾.霍姆斯(Oliver Wendell Holmes)大法官所言:「稅賦是文明社會的代價。」世人往往認為,稅賦與公共服務完全是兩件事。從個別項目來看,這個觀點雖然正確,但是就總體而言卻是錯的。這是單純的加減運算。從長遠來看,稅收必須等於支出。更準確地說,如果國家沒有因債務而破產,稅收的現值必須等於支出的現值。

本章只在傳達一個簡單的訊息。有些稅的損害較輕,對納稅義務人來說,在各種稅目裡課起來可能比較沒那麼痛,而有些稅確實有優點。這個觀點可以這樣表達:「有些是有益的稅。這些是針對厭惡財課的稅,可以取代對正面財的課稅。」本章會解釋綠色稅賦背後的邏輯。

稅賦效率

超過一個世紀以來,稅賦的效率一直是經濟學家關注的主題。經濟學對稅賦的基本分析的解釋如下。如果對商品或服務課稅,會提高消費者的價格、降低生產者的價格。這種價格變動通常會降低該產品的產出水準。例如已有資料顯示,高額的菸稅可以減少吸菸。

如果對生產要素課稅,例如勞動或資本,那麼這些要素的稅後收益就會因此減少,要素的供給也會因此降低。從另一方面來說,公司會傾向把營運活動搬到低稅賦的國家,也就是所謂的「避稅天堂」,例如愛爾蘭。因此,課稅或補貼的淨效果,會扭曲投入與產出的水準,從被課稅的活動轉移到未課稅的活動。

然而,扭曲效果的強度不是所有的稅都一樣。資本稅的扭曲通常最大,特別是在一個邊境開放、投資又可自由流動的世界。比方說,如果公司的資本稅率是淨收入的50%,而非公司資本則不予課稅,如此一來,會造成公司縮減資本規模,一直到稅前報酬大約是非公司資本的兩倍。在高水準的公司營業稅率下,房地產投資(由於特殊規定而稅率低)會增加,對製造生產的投資(因為幾乎沒有稅賦減免,稅率又高)會下降。於是,經濟體裡的房屋會太多,而工廠太少。

對勞動收入課稅的扭曲效果較小。研究發現,當稅後工資因課稅而減少,民眾的工作時間通常還是維持不變。與資本不同,勞工傾向保持原狀。人不太可能為了因應高稅賦而從美國移民到愛爾蘭,因此工資稅的扭曲效應小於資本稅的扭曲效應。

扭曲程度更小的是對地租(rents)課稅:地租是指土地或供給固定的類似品項的報酬。由於土地完全不具流動性,而且產出總是在充分盡其利的水準。這表示土地稅不會影響土地供給,而對地租課稅不會產生任何扭曲。有人曾把這個有趣的理論應用於高所得個人(如棒球運動員和商業大亨)的收入,他們的稅後所得無論是增加(就像他們在過去20年的境況)或減少(如果對億萬富翁課徵財富稅),這些高所得人士還是會一樣努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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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稅賦

從扭曲最嚴重(如資本稅)到最輕微(如地租稅)的稅賦光譜上,環境稅位於哪個位置?其實,環境稅落在光譜之外。因為環境稅的作用是減少社會想要減少的活動。因此,對二氧化硫排放物課徵收高額的環境稅,能減少這些排放物的「生產」,從而減少它們所造成的損害。這表示,與幾乎所有其他稅目(降低經濟效率)相比,綠色稅賦其實是有益的(換句話說,它們能提升經濟效率)。

如果綠色稅賦是有益的,那麼它的適當水準為何?綠色稅賦的制定是否應該訂在能讓政府收入最大化的水準?還是所需收入的固定比率?這就是最適汙染理論上場的時候。我們在討論最適汙染減排量時,效率條件是汙染價格等於邊際損害。同理,以綠色稅賦來說,當企業為其汙染所繳納的稅款等於其造成的外部損害量,就能達成效率的結果。因此,比方說,假定公共衛生專家認定二氧化硫排放的社會成本為每公噸3千美元,那麼二氧化硫的效率稅賦水準就是每公噸3千美元。

這就要講到綠色稅賦的重點。稅率訂在汙染的邊際損害時,稅賦能讓財貨、服務與減排達成最佳的資源配置。稅賦可以把外部性內部化。如此,綠色稅賦不但不會造成扭曲,反而因為能降低無效率的汙染而減少扭曲。假設對硫排放適當課稅,造成產出降低,甚至讓汙染嚴重的燃煤電廠因此關閉,這種變動反映的是硫排放對社區造成外部成本、汙染造成的扭曲減少,整體福利也隨之提高。

我們用圖17-1說明基本分析。圖上的縱軸是稅率和稅收,橫軸是排放量。假設政府對汙染物「XO2」課徵汙染稅T,而T等於汙染的邊際損害。當邊際損失與稅賦等於每公噸1美元時(即圖17-1中的A 點),稅賦等於稅率(T)乘以稅後汙染量,如圖17-1中的A’點所示。假設損害水準更高,為圖中的C點,而在這個排放水準,稅收為C’。令人驚訝的是,相較於C’,A點對應的稅率和損害都較低,稅收卻較高。A’ B’ C’這條圓頂狀的營收曲線,就是汙染的拉弗曲線(Laffer curve,得名自經濟學家亞瑟.拉佛〔Arthur Laffer〕)。

圖17-1:稅賦、損害與排放(圖/八旗文化)
圖17-1:稅賦、損害與排放(圖/八旗文化)

以傳統稅賦來說,把稅率提高到會減少稅收的水準,(最高稅收點B’右邊的區域),在財政上是不可取的愚蠢行為,因為它不但扭曲效應高,又會減少稅收。以綠色稅賦來說,最適稅賦可能高於最高稅收點。以許多環保主義者的零碳排目標為例(回想一下前一章所描述的綠色新政目標,即溫室氣體淨零排放),把碳稅訂在500美元,或許可以實現這個目標。在500美元的稅率下,稅收會是零。在這裡,我們看到一個最適綠色稅賦水準為零稅收的情況。

圖17-2 顯示稅率與淨社會價值或利益的函數關係。最高的淨利益水準為稅賦等於邊際利益的那一點,即利益曲線的頂端。在綠色稅賦,收益曲線的高度為正值(顯示課稅有淨收益),至於一般稅賦,曲線永遠位於橫軸下方,顯示為淨扭曲。

圖17-2:綠色稅賦的淨利益為正(圖/八旗文化)
圖17-2:綠色稅賦的淨利益為正(圖/八旗文化)

壅塞的定價:理論與實務

綠色稅賦最有趣的應用之一就是制定壅塞費,這是經濟學家多年來最喜歡探討的主題。最早提出這個概念的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威廉.維克里(William Vickrey)。他在1952年的紐約市地鐵提案裡鋪陳這些原則,並以此案在這個領域的貢獻與他人共同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

這裡的關鍵概念是壅塞的外部性。我們在此用一個例子說明。當道路空無一人,第一輛車上路時,沒有任何車需要減速,因此第一輛車對其他車造成的行駛成本(即外部成本)為零。然而,隨著交通量的增加,每增加一輛汽車,後方汽車就會減速。

假設我進入道路時,會讓在我後方的120輛汽車的交通時間增加一分鐘;如果時間價值是每小時10美元,那麼我造成的外部成本為:120 ×(1/60)× 10 = 20(美元)。汽車愈多,等待時間愈長,加諸於行車的外部成本就愈高。

維克里的基本理念是,民眾應該要為公共資源(公用事業、道路、機場和其他部門)付費,就像他們為食物、住所和娛樂等私有財付費一樣。此外,價格應該反映外部成本,即加諸於他人的成本。根據維克里的說法,價格應該隨著時間推移而變化,具體而言就是取決於壅塞程度,而且應該向所有人收費,沒有人例外。他想出一套在當時堪稱高明的收費技術,而這些技術拜電子收費系統之賜,現在已經很常見。

維克里承認,公共政策制定者並沒有接受他的構想。「民眾認為這是加稅—我認為這種想法只是一種直覺反應。如果考量到駕駛人的時間,這其實是節費。」他堅信,這個構想不是為了減少交通流量,而是透過讓交通流量在各時段的分布能更均勻,進而增加交通流量。

今日,壅塞收費的實施主要見於新加坡、米蘭、倫敦和紐約等大都會地區。大多數收費制度都非常粗陋,並沒有按照維克里的構想走:它們只是「區域收費制」,也就是車輛進入市區時需要付費。例如,倫敦在週一至週五的早上7 點到晚上6 點之間,對駛入收費區的車輛收取費用,一日為11.50英鎊。紐約也有類似的制度。新加坡的制度最接近維克里的提議模式:他們設置了一套包含數百個電子收費站的先進系統,費用會因車輛類型、時段以及即時交通壅塞狀況而異。

民眾經常抱怨壅塞費沒有作用。然而,審慎的研究顯示,事實上,訂價不但降低了尖峰時段的交通量,還有提升交通速度之效。能得到公眾支持最重要的因素,或許是稅收被用於增加公共交通建設,從而進一步降低交通量和汙染量。

維克里提出壅塞訂價的年代,比這個觀念真正付諸實務的時代要早了數十年。就像其他可以解決關鍵外部性的構想一樣,壅塞訂價可能要等上很多年才能獲得綠色運動菁英和公眾的認可。

然而,隨著愈來愈多城市與政府機構採用壅塞訂價、民眾對此愈來愈習慣而且看到成效,壅塞訂價也能實現雙重利益:減少時間與心力的浪費,以及籌措重要公共服務的經費。

作者介紹:威廉.諾德豪斯(William Nordhaus)

201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創造描述經濟和氣候間相互作用量化模型的第一人。

於1941年生於美國新墨西哥州,在耶魯大學取得學士學位,1967年取得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學博士學位,並在同年回到耶魯大學任教至今,曾擔任當時總統卡特經濟顧問委員會委員。研究著重於經濟成長和自然資源,以及氣候變遷經濟學。他1970年代初期開始研究環保議題,自此之後就不斷嘗試估算全球暖化的經濟成本。為了更上一層樓,他建構結合經濟與科學的電腦模型,來找出因應氣候變遷的最有效率途徑。他的研究主題還有薪資與價格行為、健康經濟學、政治景氣循環、生產力和「新經濟」。

於2018年與保羅‧羅默(Paul M. Romer)共同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諾貝爾評審委員會表示,諾德豪斯與羅默的最大貢獻是,設計出能夠解決最基本、也是目前最迫切問題的模型,這個根本問題就是全球經濟的永續成長以及人類福祉。評委會指出,他們不僅創造了分析模式、促進經濟成長,也對抗了氣候變遷,他們把總體經濟學擴大到全球規模,以解決世界最大難題,他們藉由建構出能解釋市場經濟與自然及知識互動的模式,大大拓展了經濟分析的範疇。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八旗文化《綠色精神:諾貝爾經濟學家的永續藍圖》

責任編輯/郭家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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