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悠閒的時光是何時？除了幼兒時期，許多人的回答或許是中年。孩子養大了、工作也即將告個段落，正要有時間規劃自己未來幾十年的生命，想去哪養老、想去哪度假都可以。
然而，事實真是如此嗎？多年前以青春處女作《海水正藍》席捲文壇的張曼娟，如今從女孩成了五十多歲的女人，在新作《我輩中人：寫給中年人的情書》裡，她寫的不再是絲絲入扣的情意，而是跟眾人想像的夢幻中年截然不同的真實遭遇。
「這變動不是天光雲影共徘徊，根本是土石流般的崩塌與毀壞。」她邊笑邊說，眼角魚尾紋淺淺浮現。
脖子上繫著深灰色絲巾，映著亮橘色上衣更顯沉穩。30多年前，正值青春年華的張曼娟以細膩又真誠的筆觸寫下《海水正藍》這本書，一舉成為台灣文壇重要作家之一。好多年過去了，她從作家、香港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廣播主持人、一路做到大學教授，原以為將就此與摯愛的文學「糾纏」一輩子，沒想到家裡一個巨變，就讓她原本平順的人生規劃90度轉彎，不得不忍痛辭去大學教職。
「我們50多歲這輩的父母親算是近期活得最久的一代人。大部分中年人才剛剛完成育兒的使命跟職責，剛把人生前半場的義務盡完，以為終於可以過自己的生活，發覺原來不是，真正的家變才剛要來臨。在全無經驗的狀況下，我們毫無選擇地擔起照顧父母的使命。」
因著中年的來臨，她開始細細思索這段難以言喻的時期，也在新書《我輩中人》裡，道出無數中年人真實困境。
年輕時做什麼都要拚第一，中年過後請學會傾聽內心
想談中年，最重要的問題或許是「什麼叫中年？」。在張曼娟看來，它指的並不是特定年齡，反而是一種心境，「也許有一天，你正在做著日常生活中的事情，但你會突然問自己『我在這裡幹嘛？』、『這是我想要的生活嗎？』的時候，就是中年了。」
張曼娟的中年來得比較早，在她35歲、於文壇大放光芒的時候，她忽然覺得自己得到了如此多的資源，更該為年輕寫作者做點什麼，因此成立了華人地區第一個作家經紀公司「紫石作坊」，讓年輕人有無限發揮空間，至今已協助出版百餘本書。
對她來說，中年最重要的一項任務是「察覺」。人經歷重重難關走到這個時期，勢必該細細思量過去的選擇，為什麼要？為什麼不要？中年像是一個過渡期，所有踏進的人都該沉下心來檢視過去的自己，並在剩餘的生命旅程中，把自己修正成更加圓滿與美好的模樣。
「中年之前我們腦子裏很像被設定了一個軟體，告訴我們只要一直往前衝就可以了。」但步入中年，勢必得停下來，再給生命一點轉彎的空間。面對生命中的禮物，以及劇變。
孩子終於養大、老父母身體卻出狀況…中年人的生命難題
年輕時一股腦投入最熱愛的文學，25歲出版處女作《海水正藍》一炮而紅，後來出版散文集《緣起不滅》創下百刷紀錄、在新馬地區同樣有著超高人氣…張曼娟在文壇留下無數後人難以超越的成績。後來到東吳大學任教，原以為會就這樣教書到退休，沒想到一件事卻搗亂了她所有計畫。
「2014年我因為父母的身體狀況變差，所以從學校離職，後來廣播節目也因為要帶父母去看不同科的醫生，所以把4個小時的班變成2個小時。自己本來喜歡做，也做得不錯的事情，就因為這樣被取消掉。」
對身為獨生女的張曼娟來說，照顧年長父母的重擔「嘩──」地就落在她肩上，雖然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依然沒有因此感到輕鬆些。她提到，爸爸罹患老年精神疾病，初期有明顯的躁症，「幾乎去哪都跟人吵架、晚上吃了安眠藥還是睡不著。」長期日夜顛倒的生活讓一向作息規律的張曼娟身心都難以負荷。
工作要顧，還得抽出時間帶著爸媽去看診、甚或在家照顧，有時真會逼瘋人的。她曾在受訪時提及，那壓得人喘不過去的負擔，甚至讓她一度想跳河輕生。幾度調整了自己的工作負擔，捨棄掉一些原本的人生規劃，才讓她漸漸有餘裕應付這樣的意外插曲。
說到這，張曼娟深深吐了一口氣。全台灣有無數的中年人碰上與她相同的狀況，有些人能夠傾訴，卻有些人連說都說不出來，她說：「會決定寫《我輩中人》這本書，就是希望這些能在讀的時刻，能夠知道他們是被理解的。」
「照顧年長父母是一件難以形容的事情，很多照顧者在裡頭苦不堪言，但你問他你是不是很希望這個事情明天就結束，他可能只能看著你，然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也並沒有希望這件事趕快結束，那種糾結真的難以言宣。」
張曼娟談中年：不必在意所有人看法，但你得對自己有看法
沉澱心靈回顧過去的生命，堅毅面對新的挑戰，除此之外，中年人更該付諸實際行動追尋真正想要的人生，把握人生黃金時期，別留下遺憾。對張曼娟來說，電影《大娛樂家》裡的一句對白，或許正是這段時期最佳註解。
「你不需要所有人愛你，只要幾個好人愛你就好。」
在這個既嚴峻又溫柔的時期，無數中年人試著與過去的種種困境和解，活出自己的模樣。張曼娟就以自己在香港擔任光華新聞中心文化主任時的經歷，侃侃談起「做自己」這回事。
某天，一位祕書私底下告訴她：「主任，我覺得出席重要場合穿這雙靴子不太得體，有點像雨靴。」張曼娟笑著說，要是年輕時的她，一定緊張地請秘書帶她去買「得體」點地鞋子。但當時的她沒有慌張，反而向對方說明自己喜歡這雙鞋、過去出席重要場合也常受誇讚，因此她不認為自己需要換雙鞋。
對自己有足夠的認識與信心，才能夠活出自在的人生，這是所有人，尤其生命已經走到的中年人責無旁貸的責任。「不必在意所有人看法，但你得對自己有看法，而且那看法是正面且積極的。」
臉上笑容不曾消失，張曼娟談起中年看來游刃有餘，那並非嘩眾取寵的心靈雞湯，反而像是過來人的真誠分享。用心走過數十年光陰步入中年，在這段時期裡活出充實的生命，不只是她對自己的期許，更是一位橫跨台灣好幾世代的作者，與無數讀者之間最真誠的約定。
責任編輯/陳憶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