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一矽谷高中請我爲他們的年度演講比賽擔任裁判主審。上個禮拜我就高興地到這場演講比賽擔任這場義務裁判。
過去數十年我也擔任過很多次類似的任務，但對象都是成人創業家，或是應邀到企業裡頭講評。很多聽過我演講的人都知道，我不評則已，一旦開始評論，絕對毫不容情也絕對針針見血。不管你是缺乏内容或勉強亂掰，我都會不客氣地當場當衆點出。但我不得不説，這次感受到美國學校高中生這個層次的辯論與演講水準，實在欽佩與嘆為觀止！
我自己學生時代在亞洲也參加過多次演講或辯論比賽，更得過幾次的全國獎，深知好或不好的演講是怎麼回事。有些地區的演講辯論，口才伶俐或可愛俏皮就可以讓你獲取高分。但在美國高中擔任裁判多次，以及親身體會我自己孩子參與多次競賽的過程，我深深體會美國社會在基礎上對這些學生準備功夫的重視。例如是Lincoln-Douglas（模仿林肯與道格拉斯的總統辯論）辯論賽，每位學生都會用長久時間準備一疊又一疊厚厚的資料，憑藉事實數據，引經據典，一絲不茍地演講辯論起來。
這是非常好的踏實風氣。學生們都知道，如果他們只想憑一張嘴皮子上場搬弄，對手會用最嚴謹最真確的事實與闡述，將他們的缺乏內容徹底暴露出來，封殺擊敗。所以他們個個戰戰兢兢，憑數據與事實說話。辯論過程中聽不到任何惡言惡語，人身攻擊，也沒有低水準的氣急敗壞或聲嘶力竭，卻仍然充滿精彩的攻防互動。
「做個男子漢」是這場演講比賽中最震撼的內容
這一場大賽，我擔任評審裁判，聽了許多感人的演講。其中印象特別深的是一位白人孩子的講題「做個男子漢Be A Man」。他以有一天與哥哥開車到一個娛樂中心去看電影的真實經驗為軸，説出感動。
當他與哥哥開車到位時，旁邊有幾個也是年輕人的太保混混，開始對他們挑釁。年輕人互相挑釁是不需要理由的，有時候只是小混混無聊，有時候是他們互相逞威風，有時候則是人家看車或看人不順眼隨意找喳。這些混混藉著人多膽大，還將飲料潑到他們車上。
他的哥哥車內有一根棒球棒，弟弟看到哥哥怒火上升，同時一手也往下抓起球棍，弟弟當場心中緊張，不知所措。但是為了表示他也是男子漢，他準備也豁出去了。眼看哥哥就要打開車門衝出去 …………
然後這位高中生話鋒一轉，問聽眾，到底怎麼樣才能算是男子漢？
彼此看不順眼，幹上一場無理無由的架就是男子漢嗎？
做個表面上什麼都不怕的人就是男子漢嗎？
他接下來討論「怕」是不是一件壞事？
古今中外，到今天，從個人到社區到國家到世界，有多少紛爭是起自於彼此想證明自己比對方有種，比對方厲害，而對方比自己更遜更衰？有多少不必要的對立，源自於你令我沒面子我就一定要讓你更沒面子？更有多少天天看不完的螢幕上的對抗醜戲，是從一句醜話或一點誤會而開始不斷的紛擾進而擴大形成來的？
如果有一點「怕」，是否可以讓大家想一想，可否在惱羞成怒之時先緩一口氣評估評估，而比較不會輕舉妄動？
如果有一點「怕」，是否可以讓大家因此用更真實的面孔相對，不要用膨脹或灌水的態度自欺欺人，而可以比較坦然溝通相應？
如果有一點「怕」，是否可以因此避免過多的及時過度反應而屢屢造成後悔，一失足成千古恨？
這個演講的結尾，身為弟弟的演講者告訴大家，他在最後一刻告訴哥哥，「他怕！」。
「他怕！他們可不可以不要看電影，先回家好了。」他哥哥回到家以後，以颤抖的手抱了弟弟好久，並且告訴弟弟「謝謝你」，「我本來以為你一定希望看到哥哥勇敢地去和那一群人打架，才不會對我失望。」
彼此溝通了以後，哥兒倆哭笑了起來。
原來兩人都害怕，但為了避免讓對方看出自己在害怕，似乎唯一選擇是必須跳進去英勇表現？只有最後一刻弟弟告訴哥哥，他怕，我們走開，才免除了一場本來就莫須有的紛爭。
朋友們，您覺得他們不夠男子漢嗎？
「老子什麽都不怕」的逞強 正是許多問題與爭執的起點
「怕」，不是一件壞事。
我們從小受教，凡事要勇敢，不要畏首畏尾，更不要畏縮不前。但同時我們也受教，凡事要三思，要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千萬不能魯莽衝撞。這兩者中間的恰當拿捏，就叫做「成熟」。
我自己初高中時都打過架的。回憶當年，基本上具有和平心態的我，確實有大部分情況都是被趕鴨子上架，再不還手就要被人看笑話了才奮力出手。但不管起因是什麽，打完架之後，記憶中並沒有清楚輸贏的感覺，只覺得很累很沒意思。
當年我們學校裡頭有很多同學是年輕氣盛而真正在街頭上跟著幫派打混的。我從旁觀察，他們很喜歡那種在校園裡頭威風走路逼視他人的氣勢，其他同學都不敢正視他們，那種一路上散發「老子誰都不怕」訊息，哈！的確還挺犀利的？
但那些在道上混的同學真的犀利嗎？
我還記得當年我就讀的建國中學裡僑生很多，有位劉姓同學與僑生們成群結黨，狐假虎威地在校園裡不可一世。但我親眼目睹這位在高中校園裡扛霸最凶悍的老大，平常耀武揚威，有一天卻被從校外闖進來的流氓（記得當時叫做臺北十二金龍幫的一員）當衆一脚踹飛，痛打之後求饒的模樣。那個時候，想犀利都犀利不起來。想「怕」，都來不及了。
校園裡打架，還只是生活小事。想不到今天這個世界上，大臺面上竟有川普與習近平彼此虛張聲勢，開打國際貿易戰。川普說要美國第一，所以對中國貨加稅500億。習大大說，你要加我稅，我當然不怕你，還要與你周旋到底跟著加稅。於是川普又説，來啊！我更不怕你，再加碼擴大進口加稅到2000億。如此沒完沒了，就像池塘裡的兩隻大青蛙，彼此吹鼓起大肚子相比，最後會全部過度膨脹而爆炸。
但在這兩種「誰怕誰」的意識形態互相叫囂過程中，辛苦了必須生存的企業與生意人。我在矽谷城市裡蓋一大片新房子，忽然間建材成本無厘頭地跳增40%，叫苦連天，就是這兩個誰都不怕的人好政績啊！
（原標題：誰是男子漢？）
責任編輯／趙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