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院子一角新植茶花，今年春天裡幾場莫名大雪覆蓋後，終於冒出了花苞，露出淡淡的粉，遲遲不開花。
主動和日本茶道老師T說：「等家裏的茶花開了，拿來給你插！」 Sensei T回答：「茶道裡不用的盛開的花。」
「喔，那我家很多開不了的花苞⋯⋯」心裏真是一點也不驚訝，關於茶道的事沒有直來直往，也不太能以一般生活習慣「就這樣做吧！」的方式來進行，上課大部分的時間多在被糾正中度過。
2004年開始學習茶道，中間離開紐約，課也停了4年，又學到一件從來沒聽過的事，早早接受「茶」是一輩子的學學問問。
T在同一間教室當學生開始到成為老師已有35年，準備四個教室要用的花也有25年。這是他繁複反覆「茶工作」之一——花種，花形，花器和季節性的配合，是吊著或放在檯子上，花器是陶是竹？花器墊子是木還是是漆？除了花本身是一回事外，每一件花之外的元素都是促成花事的關鍵。
「美」可以從內發，蘊涵，也可以是易讀的美，比如「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美的一切總會引起我的注意，上個禮拜課後和T說，「Sensei，這禮拜的花插得很好，可以聽到小白花，綠葉和細細的枝幹默默對話。」那天不知為何，不是第一次仔細看老師插的花，卻在一瞬間感到到宇宙浩大的美， 雖然是人為的選擇和安排。
過去多年的課中雖然看到了表面的美，內涵秘密對話可能不小心也就溜過了。
在擁擠紐約市的上東區裏，這個以紙泥做牆，圍起四個半榻榻米大小的空間和外面的世界好似無關。經多年學習，自我人生有不同的歷練後，才能慢慢了解每一件在茶屋裏學到的事都是「人」的事。
只有有心人才能自我成全未開的花。
老師引用了 —岡倉 覚三，Kakuzō Okakura （February 14，1862 – September 2，1913） 『茶書』（The Book of Tea） 的一句話來解釋， “True beauty could be discovered only by one who mentally complete the incomplete.” 。 有能力將不完整轉換成完整的人才能體會到真實的美。
茶裏的花含苞待放，自我放空想像，領悟真美。
茶道從頭到尾都是一種專注的訓練，以束縛洗淨雜心。在茶室沒有一件擺設是偶然，沒有一個動作是隨意，即使儀式動作規定一致又驚人地繁複，但絕無多餘之處。每一個茶儀式一定是事先考慮各種人性面的需求再修到極簡。
練習到某一天，人生哲學會從茶席中發酵，開始影響人生。
千利休Sen no Rikyū （1522 – April 21，1591）傳下來的儀式傳統，在每分每秒進行中都是新的組合，雖然有標準動作，當泡茶人心境感受，季節氣候， 起風前大雨後，茶席和諧美其實是自由創造並且無法預料的，雖然每一元素事先都條理分明、準備齊全。
「一期一會」是茶道的精髓，每一個時光都有存在的原始和獨特性，過了也就無法重複。要培養完整的心，才能體會見證瞬間即逝、完完全全的滿足美好。
有時那不過是一個念頭，並無具體形象。
課堂中學生要為茶具取名，老師也鼓勵拿自家收藏的用具來練習各種不同重量，大小形狀的實際操作。一天同學智子為帶來的茶碗取名為——「忘水」（Hidden Stream）。
「忘水」（Hidden Stream）,
被遺忘的水，
藏在青苔石縫間的水,
心要寧靜會聽到根本看不到的水流聲，無聲的聲（Soundless Sound）。
智子的茶藝高又典雅，但英文極度不流暢，在解釋Hidden Steam「忘水」時，不停地插入：「 How should I say？」平時必須一直拉住自己把頻率調到智子頻道，慢慢聽、不要幫她填詞，但那天的訊息卻如電擊，清楚明亮一閃而過，緩緩流動，無聲中聽到了清明純淨之水。
凡人如我，生活在現代叢林龍蛇混雜的紐約，那無聲的聲是心靈的寄託，每一個禮拜茶道課是學習的途徑之一，慢慢發覺渴望認識那個「寄託」，回到日常生活可以不時和那個寄託不期而遇。
茶中學到的不太能一對一地對號入座，問是否為人生能帶來什麼 ？上課時老師好說歹說激勵學生專心，最常用的手段是拿起個人的進度表算帳，「Ines 啊，妳已經做過基本的薄茶儀式一百零三次了，一次30美元學費，看看浪費了多少錢！」不管當天的課是如何地挑戰我的茶能力，每週一次的課後總是滿足喜悅覺得自己又累積一些什麼。我們不太為虛無飄渺的事投資，沒有深刻地學，怎能聽到忘水，要如何真實感受人生美好就在眼前。
虛無的人生總是得有不為任何目的，好好徹底學習幾件無用的事，來踏實地過活吧！
責任編輯／趙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