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不會錯!」因為醫者如父母,你是絕對不會帶著錄音機和律師來見他。
「醫生不會錯!」只要他一講起學問和醫學術語,我們就自慚形穢,不知道該怎樣讚美他。
「醫生不會錯!」就算有人錯,也是護理師、藥師、家屬、病人、打掃清潔的阿姨……甚至是佛祖、上帝的錯。
「醫生不會錯!」至少你是告不贏他,就像其他專業團體一樣,醫師們是一個封閉的團體,需要彼此維護利益,才能高高在上。
「醫生不會錯!」難道對醫師的要求只是表面的「對」、「錯」而已嗎?如果醫師的自我要求也僅及於對錯,或合法與否,難怪他不知道、不了解、不會反省病人的需要。
很多病人是被他與醫師之間的關係所殺死。
恁們是要做什麼?
我在大學6年級,擔任見習醫師的第一個月,我們這組被分配到泌尿科病房。
當時泌尿科並沒有住院醫師和實習醫師,總醫師希望我們擔負起住院醫師的部分工作,查房後再分配每人四至五位住院病人之後,他就匆匆上開刀房去了。
我的病人名單中有一位是從南部鄉下來的60歲阿公,他是因為解尿困難,一個多月來在鄉下用土方治療無效,才來到大醫院求診。過去無特殊病史,診斷書上寫「良性攝護腺肥大」,預計明天開刀治療兼做進一步檢查。
那是一種小手術,經尿道內視鏡做攝護腺刮除,住院大概三天,沒有明顯的合併症。
我很高興有這麼容易處理的病人,如果每個病人都像他,我的醫師生涯的第一個月將會很美好。況且他有「解尿不出」的問題,我的小心機告訴我,如果幸運的話,在今天我將能學到「導尿」的功夫,而且是泌尿科總醫師親自示範。如果我在見習醫師的第一天就學會最正確的導尿技巧的話,我的同學肯定會羨慕死我了。
高興地跟著總醫師查房,他查完房以後換我查。學著總醫師的樣子,穿著白袍,偶爾對著護理師吆喝兩聲,到處都有病人和家屬尊敬的眼神。
沒想到當天下午,緊急鈴響了,「第五房解尿不出」。6個見習醫師和一大群護生(不要忘了這是教學醫院,也是新學期的第一天),每個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趕快呼叫總醫師!」
每一個人都在期待著接下來的事——「導尿」。大家都想著同樣的事,趕快學會導尿和怎麼配合醫師導尿,未來見習2年好不好過就看它了。
總醫師匆匆地從手術房出來,面色凝重地告訴我們:「我只做一次,以後就換你們了。」推著嘰哩喀啦的換藥車,好像我們興奮的心情,在整個病房長廊迴響著。沿途不斷加入新的護生,一來到單人房第五房,來看導尿的人數已經增加到快20位了。
房門一打開,一群人簇擁著總醫師和換藥車就這樣擠了進去。「恁們是要做什麼?(臺語)」
病人的太太微弱的聲音起不了停止眾人動作的作用。我趕緊回答:「阿伯不是尿放不出(臺語)?」我的微弱聲音也似乎起不了作用。
「恁們是要做什麼?」
我們七手八腳地把病床移到病房中間,以便利大家就近圍繞著學習。
「恁們是要做什麼?」
病人的女兒和太太已經被人群擠到窗戶旁,整個病房擠滿了人,家屬離病床上的病人有一公尺遠,一個手伸長也搆不到的距離。
「恁們是要做什麼?」
阿公緊拉著褲頭不放,總醫師沒法度,只好下令床邊的同學們把阿公的雙手雙腳拉住,固定好,由他親自來脫下褲子。病人掙扎無效,眼睜睜看著褲子被脫下。
「恁們是要做什麼?」
病人微弱的聲音起不了作用。所有人正興奮的看著、聽著總醫師的講解。在整個過程中,病人像受傷的野獸般發出低吟聲。
「恁們是要做什麼?」
終於橡皮管通過窄縮的尿道,金黃色的尿液宣洩而出,像挖到石油一樣,「哇!」的聲響在眾人內心響起。接下來由護理師講解其他固定尿管的方式。「這不是我們的工作」,總醫師言詞中的驕傲我們知道,醫師們有默契地先行離開。但是誰來回答病人的問題呢?
「恁們是要做什麼?」
護理師應該會應付吧!
第二天,初來乍到的興奮還沒退去,一大早我就要來查房。點著一本本鐵夾的病歷,怎麼這一本是空的?
「小姐,這一本怎麼是空的?病人今天不是要手術嗎?」
「死掉了!」
「死掉了?怎麼可能?他只是攝護腺肥大,怎麼可能死掉?」
「早上五點,病人從五樓病房的窗戶跳下去,死了。」
「死掉了……」,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死掉了……」
沒有任何說明就這樣跳下去。
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絕望的心情?
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沉重的心情?
「到底恁們是要做什麼?」
「恁們是要做什麼?」
「什麼時候才要跟我講?」
恍惚間,我似乎聽見阿公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作者介紹│ 陳世琦
1965年生,畢業於中山醫科大學醫學系。1993年隨李孟智老師學家庭醫學專科。1996年隨王英偉老師學安寧緩和專科,此後近20年投入慈濟心蓮病房,為安寧緩和療護最前線的主治醫師。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心靈工坊《微笑,告別:對臨終者的精神幫助》
責任編輯/陳憶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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