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從鬼門關搶人命!堅守死亡第一線26年,生命線志工痛揭每句「不想活」背後淚水

2018-03-14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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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生命第一線,從業20年的協談志工道出最真實的觀察。(圖/鐘敏瑜攝)

站在生命第一線,從業20年的協談志工道出最真實的觀察。(圖/鐘敏瑜攝)

「曾有個人一打來說想自殺,因為吸毒、還欠幾十萬賭債,當時買很多安眠藥正在吃了。我很緊張,問了地址趕快拜託同事撥119,後來從電話裡聽到警車的聲音慢慢靠近,然後有人來敲了他家的門、打開他房門救了他。我聽得好清楚、好清楚,這才知道自己真的有辦法救人一命……。」

提到自殺防治,你第一個想到的是誰?是命案一發生就趕到的警察,還是負責搶救性命的醫療團隊?事實上,很多人可能都忽略了一個更前線的守門員──那就是生命線的協談志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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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求助者撥打1995專線,電話就會自動轉到該縣市的生命線,電話那頭等待著的,是滿懷熱忱的協談志工。他們是最佳傾聽者,更是溫暖的生命導師,這通電話聊得不盡興沒關係,晚點想到再打進來他們依舊在。一毛薪水也沒領,他們卻甘願24小時守在線上,只為守護每一條珍貴的生命,不造成任何遺憾。

「來來來,請進!」下著雨的周四夜晚,我們在高雄生命線協會主任黃進南的帶領下,來到第一線協談現場,從一位資歷長達26年的協談志工余信康口中,拼湊這份工作最真實的狀況。窗外滴滴答答,剛從平日工作下班的他熟練套上藍色志工背心,細數這些日子來看見多少奇蹟,又聽聞多少心痛悲劇。

意外踏進協談領域,26年裡從求助電話裡聽見社會百態

小得只能容納一個人的通話間裡,志工透過電話與另一端的求助者談話,不只穩住他們的情緒,更守護著他們隨時都可能衝動結束的性命。房門上有個紅色的警鈴,只要電話那頭一有緊急狀況,志工就會按下警鈴通知同事快報警,一分一秒都不能遲疑。

談起過去服務過的個案,余信康一一細數,語句裡有掛念,也有祝福。(圖/鐘敏瑜攝)
談起過去服務過的個案,余信康一一細數,語句裡有掛念,也有祝福。(圖/鐘敏瑜攝)

20多年前,自殺防治概念並不普及,余信康偶然看到報紙上的「生命線」廣告,好奇之下報名受訓,就這樣擔任協談志工至今。從業多年,他運用無比耐心陪伴無數求助者找回平靜,也曾靠著機警反應弭平幾次自殺危機。但,站在距離死亡與絕望最近的第一線,他碰過的挫折與辛酸絕不比這些快樂的回憶來得少。

他語氣平和地分享種種經歷,但一個半小時採訪過程裡,說出口的字字句句,卻幾乎全是讓人屏息的真實悲劇。

電話鈴聲一響就得接,作為協談志工,什麼樣的個案都得面對,余信康甚至遇過某個個案一打來就發脾氣大吼,喊著「叫你們女志工來,我想聞她高跟鞋、聽她穿高跟鞋走路的聲音」。但最讓他懊惱的不是這種火爆個案,而是看到求助者處境遲遲沒有改善,以及對方直接掛掉電話,不再聯繫等狀況。

他舉例,曾經有個長期被施暴的婦女不斷打電話來想傾訴,但開導了無數次,她還是執著於相同的癥結點上,狀況遲遲沒有改善。「她打來都會說著想像中的理想世界,但掛掉電話後,卻又回到以前的生活。」明明用心為對方想法子解決問題了,為何她就是不願意試試看?即使已事隔多年,談起這個個案,一路情緒平和的余信康也忍不住變得激動了起來,過去那份心急與擔憂,如今或許依然很難完全釋懷。

他接著提到,也曾有個輕微殘障的中年男子打電話來,抱怨自己沒錢用,住得也簡陋,但聯繫就業單位去協助對方後,竟然通通被拒絕,這才知道原來他根本不想要找工作,而是希望可以直接得到金錢支援。打了幾次電話還拿不到錢,先是發飆,後來索性也不打電話了,從此再無音訊。

「明明好意要幫助他們,怎麼會變這樣?」對很多協談志工來說,每個個案的差異性成了最讓人難受的挑戰,即便用盡心力想協助對方,也不一定能看見效果。從業20多年,余信康始終還在學著「放寬心」。

「今天一個小孩不寫作業,你勸他寫了,他依然拒絕,那就是他的選擇。一個個案把電話掛了,那也是他的選擇,不要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他感慨分享自己這些年的體悟,處理「事與願違」的情緒,也是作為協談者極為重要的課題。

看似在助人的工作,其實對自己幫助更多

當一個稱職的協談志工,每一分、每一秒都得仔細聆聽求助者在說什麼,也要細心觀察對方話中的情緒,才有可能有效幫上忙。也因此,志工如何調節個人的情緒變得更加重要,余信康分享,這份工作其實就是個「情緒的修練場」,做久了,自己的情緒調節能力也變得更成熟,運用在親子關係、朋友關係上,也產生了正面影響,不再那麼以自我為中心。這份工作看似幫助別人,但在他看來,對自己的幫助更大。

憶起多年前剛開始當志工的時候,他總是戒慎恐懼,深怕一句話講不好反而讓對方更難受,在這種緊繃的情緒之下,協談起來變得非常不自然。此外,他也提到,日常生活的種種情緒都可能影響通話時的互動。他舉例,如果在前往辦公室的路上與人發生擦撞,怎麼可能還心平氣和地上線,與求助者好好溝通?

童年時期常聽到爸媽吵架,媽媽獨自啜泣,這也讓余信康長大後對於女性哭聲非常敏感。他不諱言,一開始聽到女性求助人哭泣,自己的心情也會跟著混亂,又或者遇到講不聽、鬼打牆的求助者,志工並非聖人,也一樣會有懶得再管了的無力感浮現。

「喝喝水、跟同事聊聊天,穩定自己的心情之後再上線」這不僅是余信康對自己的提醒,也是作為督導的他如今在訓練新人時,最重要的一個準則。

小小房間裡,志工透過協談技巧與無比愛心,陪伴電話另一端的求助者走出人生困境。(圖/鐘敏瑜攝)
小小房間裡,志工透過協談技巧與無比愛心,陪伴電話另一端的求助者走出人生困境。(圖/鐘敏瑜攝)

不只心理狀態可能影響溝通品質,志工的精神狀態同樣關係重大。余信康提到,晚上十一點到隔天早上八點的大夜班時段最是難熬。「講電話你可能覺得不難,但協談時你要一直很專心,那種疲倦的程度跟辦公其實差不多。」他提到自己曾接過一通長達三小時的求助電話,不只精神極度渙散,連話筒也要左耳、右耳換來換去。他邊說,還邊扭動身子示範當時痠痛的狀況給我們看。

在一旁的主任黃進南更補充,自己值一次大夜班可要睡上三天才能恢復體力,疲累程度可想而知。

余信康分享,凌晨三點到五點是人精神最差的一段時間,有時候真的會忍不住就打起瞌睡。以前總是戰戰兢兢、怕惹求助者不開心,所以一直勉強自己通話,但累積多年經驗後,現在的他學會誠實跟求助者坦承身體狀況,而求助者也大多能體諒。

不要「過度用力」,才能找到對方真正想要的東西

站在絕望情緒第一線這麼多年,余信康認為,想給予真正溫暖且有效的鼓勵,最重要的就是先搞清楚對方需要的東西是什麼。「很多時候你會覺得你想幫助人就是對的,但其實不是這樣啊!」有些人期待陪伴,有些人期待金錢援助,對症下藥去溝通和協調,才能避免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感一夕之間就瓦解。太用力想指導對方該怎麼做才正確,反而只會招來反效果。

今年已經61歲的余信康,平日從事化工產業,隨口問他想不想退休享清福了,他挺起腰桿、想都沒想地就回答:「生命線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做,以後應該會放更多心思在這邊。」對他來說,即便這份協談工作並沒有支薪,在心靈上獲得的灌溉,早已遠超過金錢所能衡量的價值。除了助人帶來的快樂之外,他也提到,成為幹部後要負責訓練新人,看到他人慢慢在進步,也讓他有了更強的成就感和榮譽感,支持他在志工路上繼續打拚。

採訪尾聲,他也提及目前心中掛念的困難。半夜是許多人特別脆弱、需要求助的時候,但卻因為協會志工平均已經59.6歲,體力很難再支援半夜的工作,所以每晚只有兩、三線電話能提供求助,人手其實不太足夠。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們今年特別到校園招收新志工,期盼找到更多年輕的有志之士來幫忙,創造更多溫暖。

社會無法完美無缺,但卻能因為這些志工的奉獻而變得美好一些。全台灣有無數像余信康這樣的無名英雄正默默奉獻,儘管社會並未給他們什麼風光表揚,他們依然忙得甘之如飴,只願有更多人響應,在每一個孤寂的夜晚,為那些無助心靈點燃一絲光亮。

攤開一封又一封的感謝函,雖然只是簡單幾行字,對這些志工來說,卻已是無比珍貴的肯定。(圖/鐘敏瑜攝)
攤開一封又一封的感謝函,雖然只是簡單幾行字,對這些志工來說,卻已是無比珍貴的肯定。(圖/鐘敏瑜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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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蔡昀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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