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瓊工業指數跌90%,經濟大蕭條為何爆發?金融體系的炸彈,早在13年前就已經埋了

2022-10-28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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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大蕭條之所以爆發,投資人的狂熱只是表象,深層原因在於金融體系的缺陷。(圖/Pixabay;作者/Tumisu)

經濟大蕭條之所以爆發,投資人的狂熱只是表象,深層原因在於金融體系的缺陷。(圖/Pixabay;作者/Tumisu)

編按:經濟大蕭條爆發於 1929 年,道瓊工業指數暴跌了 90%,是非常知名的股災。這場災難是怎麼爆發的?除了投資人的狂熱,金融體系的漏洞也是原因,而整個故事,要從一位名為米契爾的人,1916 年接管全國城市公司(National City Company)時開始說起。

如果要提 1929 年股市崩盤的歷史,就必須要提到「陽光查理」.米契爾(Sunshine Charlie Mitchell)。英薩爾和哈德森至少還留下了一些重要基礎建設,這些遺產相對上也減輕了他們所犯下的罪行,但對於那個時代最厲害的金融推手─和掠食者─查理.米契爾而言,他並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贖罪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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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英薩爾一樣,米契爾出身低微,但後來也變成一位公司大亨的助手,那就是 1907 大恐慌那一年成立,位在紐約市的「美洲信託公司 」(Trust Company of America) 董事主席歐克萊.托恩(Oakleigh Thorne)。托恩帶領著公司在風暴的中心挺過擠兌危機,當年三十一歲的米契爾也經常超時工作,很多時候無法回家,就在老闆辦公室的地板上打地鋪過夜。1911 年到 1916 年間,米契爾開設了自己的經紀公司,後來又受雇於國家城市銀行(National City Bank)(現今花旗銀行〔Citibank〕的前身,以下稱「銀行」),負責管理銀行裡具體而微的股票和債券銷售分支─全國城市公司(National City Company,以下稱「公司」)。

資本主義社會裡,商業銀行有三個近乎「神聖」的功能:保管人們的金錢;為商業行為提供營運資金,否則的話經濟就無法運行;貨幣擴張(Creation of Money)。相對的,投資銀行則出售股票及債券給投資大眾,這是一個更具風險也在道德界線上更模糊的經營行為。

銀行監管單位很清楚這兩者之間的區分,所以禁止商業銀行擁有投資銀行,但那卻並不意味著商業銀行不能「控制」投資銀行,而這就是米契爾和「銀行」的律師努力想要建構出「銀行」和「公司」之間的關係。簡單的說,查理.米契爾就是裝扮成女王下屬軍官的海盜,這個「軍官」打著「銀行」的旗幟航行。付出了相當的費用之後,「公司」變成了投資銀行,它的主要功能是銷售新發行的股票及債券,為其他公司提供營運資金。不幸的是,許多「公司」銷售的股票和債券都是有問題的,把這種證券銷售給「銀行」那些不至於起疑的客戶,就更進一步把違法行為複雜化了。一陣子之後,「公司」和「銀行」還開始承銷外國政府所發行,問題更大的債券。

米契爾在 1916 年接管「公司」時,「公司」是設在「銀行」總部裡的一個小房間,只有四名雇員。推銷員所需要的不僅僅是公眾及客戶而已,他們還需要媒體,以便在市場蓬勃發展時可以藉由宣傳的一搭一唱,吸收更多易於被說服的新進客戶。1920 年代時的一個典型的搭唱高手,是名為布魯斯.巴敦( Bruce Barton)的雜誌作家,他的父親是位傳教士,有次把耶穌基督描述為「頂級推銷員」( A-1 Salesman)。1923 年時,巴敦寫了一篇名為〈這裡還有什麼事是其他人辦不到的?〉的文章吹捧米契爾。另一個訪問稿中,米契爾告訴巴敦,有次一位年輕的銷售員碰到業務低潮,他就把那位銷售員帶上銀行家俱樂部的頂樓,讓他往下看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你看,下面有六百萬人,他們的收入加起來有上億美元,他們正在等有誰來告訴他們怎樣運用所存下的錢,好好的看一下,吃頓美味的午餐,然後下樓去告訴他們。」

米契爾個人的魅力、動力、媒體的搧風點火,再加上 1920 年代股市的瘋狂,讓「公司」的營運急速擴張,到了 1929 年,已經僱用了一千四百名營銷員及後勤人員,分布在五十八個分支機構,用總長一萬一千英哩的私人電話線跟紐約的總公司連結(這就是為什麼現在全套服務經紀公司會被稱為帶有輕蔑意味「靠電話聯繫業務的會員證券行」〔Wirehouse〕的原因)。米契爾對下屬做精神訓話時,經常會說,「我們要完全確定,除了一些新進人員之外,我們的銷售隊伍中每一個人都要是生產者(Producers)」

「公司」也確實不負他所望,而且其實超出他所望,在 1920 年代間,每年發行所承銷的股票跟債券金額都超過十五億美元,比其他的投資銀行都要多。

「銀行」方面則竭盡全力向那些有信心的客戶促銷「公司」旗下投資銀行所提供的「專家意見」,這些「專家意見」告訴客戶,與其開設那些雖然安全但回收很低的傳統存簿儲蓄戶,還不如去買回收更高的債券,或者增值速度會讓人興奮得流鼻血的股票。

經紀人銷售比賽也許不是米契爾發明的,但他顯然將之發揚光大甚至變成了一種藝術。他大方的向獲勝的「生產者」提供最高達兩萬五千美元的獎金(「生產者」這個不太可愛的名詞,至今為止還存在於金融事業中)。結果,米契爾手下機構銷售業務之成功,最後竟然到了無債券可賣的程度。通常,都是各公司和外國政府請求投資銀行幫它們發行股票,但「公司」卻反其道而行之,主動鼓勵各公司發行更多股票,尤有甚者,米契爾手下的銷售員,還四出前往那些經濟上搖搖欲墜的巴爾幹半島及南美國家,提議為它們提供廉價的資本。

儘管銷售員的報告中指稱,包括祕魯(Peru)和巴西米納斯吉拉斯邦(Minas Gerais)在內的外國政府,其實都很無能又說謊成性,而且感覺上一定會違約,但米契爾和「公司」還是繼續把這些外國股票出售給「銀行」的忠心客戶。

1921 年時,他從「公司」的總裁再升任「銀行」總裁,等於是為他的「銷售壓路機」去除了最後一個主要路障。文學評論家艾德蒙.威爾森(Edmund Wilson)最善於捕捉米契爾的精髓,他的描述之下,米契爾派出的銷售員,「就像是手持著吸塵器或者富勒毛刷的推銷員,敲遍了每一個鄉間住宅的門。」 1920 年代初到中期,「公司」的業務主要是銷售債券,但當牛市隨著時間而逐漸出現動能時,他們就把重點從銷售債券轉為銷售股票,這些股票不僅僅包括了風險很高者─譬如債務纏身的安納康達銅公司(Anaconda Copper Company)股票─也包括了「銀行」自己發行的股票。這個作法其實並不合法,但這樣做的目的是要做出「公司」和「銀行」在法律上有所區隔的樣子。

1958 年時,威爾森描述了米契爾他是如何做到:

在十年之間,將總值一百五十億美元的證券賣給美國大眾,他把不久前才倒閉的汽車公司股票賣給他們,他把瀕臨破產邊緣的南美共和國債券賣給他們,他把自己銀行發行的股票賣給他們,這檔股票從 1929 年 10 月開始,三個星期內從每股 $572 跌成$220,現在則只剩下 $20。

米契爾就這樣讓他的客戶變成股市崩盤的原爆點,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影像,集中在 10 月間充滿戲劇性的「黑色的日子」,到了所謂「黑色週四」的 10 月 24 日,摩根機構帶領了一個財團展開營救,當天中午就止住了群眾慌亂。但到了接下來「黑色週一」跟「黑色週二」的 28 日和 29日,原先在 24 日展開成功拯救行動的大力士們─米契爾、摩根集團的托馬斯.拉蒙特(Thomas Lamont)以及大通國家銀行(Chase National)的阿爾伯特.維金斯(Albert Wiggin) ─已經耗盡了精神跟資本,前述的接連兩天裡,市場分別跌了 13.5% 跟 11.7%(根據道瓊工業指數)。

10 月 29 日收市之前,市場已經從 9 月份的高峰時下跌了 39.6%,確實很痛苦,但還比不上 1973 年到 1974 年、2000 年到 2002 年、2007 年到 2009 年那三次。此外,到 1930 年 4 月中,股市的損失已經回復了五分之二(註:1987 年 10 月 19 日,道瓊工業平均指數下跌了 22.6%,等於是從八週前的最高點「僅僅」下跌了 36.1%)。

1907 年的股市大崩盤時期,只有幾個百分點的美國人擁有股票,就算是到了 1929 年,這個數字也只升到大約 10% 上下,所以當年股價開始下跌時,對於一般大眾的經濟情況並沒有很大的直接影響。但接下來的幾年,腐化的現象擴散到了商業活動的心臟─銀行體系,結果就是經濟進入了失控狀態。到 1932 年中,股價從 1929 年的頂點下跌了幾乎 90%。1931 年 12 月 11 日,當時距離 1932 年中跌到谷底還有六個月之遙,一個名為班傑明.魯斯( Benjamin Roth)的小投資者在日記裡記下了當時那些投資者的貧困狀況:

一位相當保守,有一大家子要養的年輕已婚男子告訴我,過去十年間,他終於努力工作設法付清了房屋貸款,幾週前,他又取得了五千美元的新貸款,然後把這筆資金投入績優股,做為長期投資,我想兩或三年之後,他應該可以有可觀的獲利,大家都相信現在不管是花什麼價錢,好的股票和債券都值得買,問題是大家都沒有現金。

1925道瓊工業指數(圖/樂金文化)
1925 - 1935 年道瓊工業平均指數走勢 (圖/樂金文化)

沒有現金在手上的大眾就是個憤怒的大眾,就像是 1720 年和 1848 年的時候,他們要的是勝過別人並獲得戰利品。金融幽默作家佛瑞德.舒維特( Fred Schwed)把這個現象用很簡潔的話做了陳述:「那些焦頭爛額的客戶顯然寧願相信自己是被搶劫了,而非像個傻子一樣聽取了另外一些傻子的忠告。」到了 1929 年,「銀行」已經有二十三萬名客戶,至於「公司」裡究竟開設了多少經紀帳戶則不得而知,但應該至少有上萬,而且還可能更多。不像是其他經紀公司的客戶是自願踏入公司大門購買股票,米契爾的客戶是想要為自己的錢,在商業銀行裡找一個安全的存放之處,卻沒想到踏入的是個妓院。

查理.米契爾應該沒有想到,最後是一個最不可能的復仇天使影響了他的命運:一位個性率直,名為佛迪南.佩柯拉(Ferdinand Pecora)的義大利裔美籍檢察官。佩柯拉的父親是一名鞋廠工人,但因為工傷而失能,佩柯拉也因此而不得不在 1890 年代晚期中斷學業,開始工作養家,不過他後來又在工作之餘進修而取得一個法律學位。接著,他在紐約市擔任了頗長一段時間的助理地區檢察官,也成功的起訴好些件有關金融犯罪的案子。

股市崩盤和接踵而來的熊市,引起美國參議院銀行及貨幣委員會開始就證券業的運作進行調查,並且在 1932 年舉行聽證會,邀請米契爾和許多其他相關人士出席作證。結果負責詰詢的兩位法律顧問十分不稱職,最後被委員會開革。

佩柯拉在交叉質詢方面的傑出表現,被一位曾經在伍德羅.威爾森總統任內擔任過國務卿的傑出檢察官,班布里奇.柯爾比(Bainbridge Colby)注意到,他隨後把佩柯拉推薦給前述委員會即將卸任的共和黨籍主席彼得.諾貝克(Peter Norbeck),後者這個時候也正在急於尋找替代前述兩位被開革法律顧問的替代人選,雙方一拍即合。

佩柯拉從 1933 年 1 月 24 日起,出任委員會的首席法律顧問,由於起步得晚,他從一開始就必須加快腳步追趕進度。他第一天上場時是受僱才三週之後的事,幾乎完全無能為力,所以當身材高大、膚色健康、神態逼人、超級自信的米契爾,於 1933 年 2 月 21 日步入聽證會場時,我們這位新的首席法律顧問給人的感覺是「完全不是對手」。

但佩柯拉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檢控步調,開始主導了聽證會的節奏,最後徹底摧毀目標,以致於這場聽證會在史上被人稱作「佩柯拉委員會」(Pecora Commission)。就如同我們所見,大富引來的是大吹捧、大奉承,但這些吹捧也會毀壞人的自知之明,進而成為導致犯罪行為的致命缺陷。此外,犯罪企業會讓參與者對組織的道德淪喪麻木無感,致使他們會認為自己的行為正常甚至於值得讚賞。

同樣的情況也經常會發生在金融公司的詐欺,公司的雇員會在資方的影響下,合理化自己的行為都是為了客戶的利益。這個現象也特別適用於具有個人魅力以及成功的公司領導階層,套句民間老話,魚都是從頭部開始爛起。佩柯拉是一位犯罪行為的行家,他很快就認清楚米契爾這種典型公司文化培養出來的人,不會認為國家城市公司的營運模式有任何非法或不道德之處,所以要起訴他的最有效作法,就是逼他解釋他如何指導手下的那些銷售員。在八天的聽證過程裡,佩柯拉藉由有禮、低調的引導發言技巧,把傲慢不可一世的米契爾徹底解構了,拖著他一路淌過全國城市公司銷售機器的道德泥沼。

為了鼓勵並引誘銷售員把股票以及債券賣給客戶,米契爾付出多少報酬給他們? 米契爾回答,不多,大約每年兩萬五千美元而已─那個年代,一般美國工人的年薪大約八百美元。全國城市公司是如何支付執行階層的薪水?根據銷售證券的利潤而不是他們在股市上的表現。那麼,米契爾個人的待遇呢?每年超過一百萬美元。就算是那個時代的頂級公司執行階層,也沒聽說過任何人可以拿到這麼高的薪水。

更糟的是,米契爾把全國城市公司的股票以賠錢的價格賣給太太,然後又立刻買回,如此一來,他在 1929 年根本就不用付個人所得稅;他也利用炒股團的方式來操弄「銀行」的股票,同時對高級執行階層發放大筆事後可以不追討的貸款,另一方面則強制公司的一般員工以高於市價購買「銀行」的股票,並且從薪水中分期扣款,等到這些普通員工終於付清這些高價股票的欠款後,就把他們開除。

當這些令人瞠目結舌的薪水、借款、稅務詐騙,以及惡意虐待員工的情節每天都充斥著報紙頭條新聞之後,原先信心十足的米契爾將有大麻煩的情況就逐漸明朗了。不過佩柯拉的目標還不僅止於此:他還想暴露出那些用來促使證券銷售員向一般大眾推銷股票並遭到扭曲的手法,這個狀況不僅僅發生在全國城市公司,而是一個普遍的現象,亦即證券推銷員將大量具風險的證券倒給借錢來買的客戶,埋下了數以萬計辛勤工作美國人,最後落得破產的因子。他在聽證進行到第四天時開始進行這一方面的工作,成功證明了掌握住普通存戶名單的「銀行」,如何像銷售指南中所要求的,要推銷員「無情並無所不用其極的」將股票及債券賣給投資者。

聽證會的第六天是 2 月 28 日,佩柯拉再次改變檢控方向,這次對準了散戶投資者蒙受的損失。聽證會開始之前,委員會就收到了數以百計來自全國城市公司受害客戶的信件,這些人的共通點是謹慎、節儉,他們先前曾經努力取得了有安全保障的政府債券,卻在全國城市公司銷售員三寸不爛之舌的遊說之下,拋掉手上的政府債券,重複買下高風險的股票及債券,最後落得陷入貧困的下場。

佩柯拉挑選了其中最值得同情、最投入,也最具代表性的一位出席作證,他是來自賓夕法尼亞州(Pennsylvania)波茲維爾鎮(Pottsville)的艾德加.布朗(Edgar D. Brown)。布朗那時剛剛把手上擁有的一間連鎖戲院出售,並且因為身體健康的關係,準備搬到陽光明媚的加州,但他想先就財務及搬家運輸方面的問題,徵詢一下具有全國背景的金融機構,結果在一份全國性的雜誌上看到下列廣告:

你在計畫一趟長途旅行嗎?如果是的話,你可以跟我們聯絡,因為你就不再需要你所在當地銀行的忠告了,我們會對你的投資給予最貼心的指引。

這個廣告的刊登主是全國城市銀行,但跟布朗聯繫的是全國城市公司的佛瑞德.隆美爾(Fred Rummel)。隆美爾協助布朗把他手上的十萬美元做了投資安排,這筆錢的大部分都是布朗變賣戲院所得到的現金,其中四分之一已經換成了債券,主要是美國政府公債。布朗只提出了一個要求:他不想要股票。

隆美爾隨後幫布朗買了種類廣泛包括本地及外國在內的債券,而且在布朗的同意之下,購買的金額遠遠超過布朗的十萬美元儲蓄。如此一來,布朗就必須從不同的銀行取得貸款,其中也包括了全國城市銀行,所貸得的款項超過了十八萬美元。當布朗投資組合裡的債券部分開始下跌之後─那時股市崩盤其實還未開始─布朗向隆美爾提出了抱怨,以下是布朗在委員會作證時的說詞:

布朗: 隆美爾說,「這都是你自己的錯,為什麼你堅持只要債券,你為什麼不讓我賣一些股票給你呢?」;好吧,那個時候股市確實在上揚,我就上鉤了,我跟他說,「那好吧,我們就買些股票。」

佩柯拉:你有告訴他買哪些股票嗎?

布朗:從來沒有。

佩柯拉:那麼,他為你的帳戶買進股票了嗎?

布朗: 我想用比較好玩的方式來回答這個問題─他買股票了嗎?

這個當頭,委員會的書記員很詳實的記錄下,「全場爆出大笑聲,久久不絕。」

布朗也當場拿出股票的購買紀錄,由於筆數實在太多,佩柯拉特別體貼的告訴委員會書記,不用登錄了。布朗在委員會上指出,他也特別前往全國城市公司總部提出抱怨,指稱儘管股市在上升,但他的投資組合價值卻在下降,結果隆美爾還是很積極的用他的帳號進行交易。對方告訴他,他們會查一下之後再回報,後來就完全沒有下文。

不過,隆美爾倒是有找布朗,而且還建議布朗再多買些股票,其中也包括全國城市銀行所發行的。到了 1929 年 10 月 4 日,布朗投資組合的價值又進一步下跌,他去到全國城市公司位在洛杉磯的辦公室,要求對方把他所持有的證券全部出清,布朗回憶當時所發生的事,「突然之間,我好像變成要把自己的母親趕出家門的人,所有在場的銷售員全部一擁而上把我圍住,他們就是想要讓你知道,那樣做的話,將會是件非常、非常愚蠢的事。」

「公司」最後終於在 10 月 29 日的「黑色週二」出清了布朗所持有的股票,只不過此時僅存一點的價值都已蒸發,抵清貸款後他已一文不名。更無恥的是,當時是由「公司」出面以遠低於市價的價格買下布朗手中的股票。

所以,兩年之前布朗的身價是十萬美元,換算成現今的幣值是大約一百五十萬美元,只不過,他現在已經變成窮光蛋一個。但令人驚訝不置的是,當時布朗還要求再貸兩萬五千美元,好讓他再去投機安納康達的股票。至於「銀行」,當然是一口回絕,理由是布朗沒有工作又破產了。

1929 年之前,成功的商人幾乎都能得到讓人崇拜的地位,他們也都被視作為某件事是否對國家有益的最後仲裁者。 1933 年後的一段時間,佩柯拉委員會把華爾街打成了公眾的頭號敵人,它也讓「銀行歹徒」(Bankster)這個字眼變成了美語詞彙之一。兩個世代之後,發生了全球性的 2007 - 2009 金融危機,「佩柯拉委員會」又再度復甦。

聽證會在 3 月 2 日結束,兩天之後就是第三十二任美國總統法蘭克林.羅斯福(Franklin Roosevelt)的就職日,當時正值大規模的銀行倒閉潮,許多現代經濟學家也都將之歸罪於羅斯福在進行選戰時所發出的言論,特別是他威脅要將美元相對於黃金進行貶值的說法,後來,他也真的那麼做了。聽證會結束之後,公眾復仇心切,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米契爾就因為詐欺罪而受審。跟布朗特和哈德森一樣,米契爾很可能也並未真正觸犯了當時相對寬鬆的詐欺跟證券法,因此最後罪名均未成立,不過他稍後還是必須跟政府解決處理欠稅的問題。接下來的大約二十年,米契爾甚至還能維持一個表面上富裕也受敬重的生活,他最後所居住位在紐約市曼哈頓第五大道(Fifth Avenue)上的寓所,現在是法國領事館。

也跟兩個世紀前南海公司案發生之後一樣,一些法律終於因而改變了。前述聽證會的十五個月之後,羅斯福總統簽署了一整套因為佩柯拉委員會而引發的證券法案,其中包括了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Glass Steagall Act),這個法案把商業銀行跟投資銀行做了嚴格的區分; 1933 年和 1934 年的證券法(Securities Acts),分別用來規範證券的發行及交易;用來規範金融顧問及投資信託的 1940 年投資公司法案(Investment Company Act),這個法案也導致了後來的共同基金。不過,美國金融史上最大的嘲諷之一,莫過於根據 1934 年法案成立,並且執行該法案相關條例的證券交易委員會首任主席,竟然是由炒股團大亨高手約瑟夫.甘迺迪出任。當有人提醒羅斯福總統,甘迺迪這個任命可能不太適合時,他的答覆是,「賊才知道怎麼去捉賊啊。」

佛瑞德.舒維特以其獨特的古怪幽默品味,對這場股市崩盤做了如下描述:

1929 年時,每個週日的上午,都有一列豪華餐車駛入紐約市的賓州車站,當餐車停靠時,原先坐在車上玩橋牌、讀報紙、互相炫富的形形色色百萬富翁,都從餐車的前端魚貫下車,車門旁邊放置了一個銀碗,裡面盛裝的是許多五分錢鎳幣,那些需要鎳幣換乘地鐵的人就會順手取一個,並不需要再放回去什麼東西做為交換,對他們來說,這並不算是錢─只是像羽毛牙籤那樣微不足道的小方便,畢竟,那只是五分錢罷了。關於 1929 年 10 月間突發生的事件,我們都看到也聽說了各種各樣的解釋,我比較喜歡的一個是,憤怒之神耶和華在 10 月間無意中瞥見了那個銀碗,在可以理解的突生憤怒下,耶和華一腳踹翻了美國的金融結構,因此,整碗的免費五分錢鎳幣就永遠消失了。

有一個歸於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但極可能是杜撰的引句,指稱複利是這個世界上最具威力的東西,當然不是,健忘才是,佩柯拉的聽證會過去還不到兩年,佛瑞德瑞克.路易斯.艾倫就頗具先見之明的觀察到:

聖喬治(St. George)屠龍的英勇事蹟廣為受人稱讚,但聖喬治最終也不免一死,當人群散去,聖喬治的繼承人發現龍是一個非常有說服力的玩意兒,但他也不免開始嘀咕,有必要做到這個程度(屠龍)嗎?還是只要把牠稍微制住就可以了?

當佩柯拉委員會逐漸淡入人們的記憶裡,聖喬治不僅僅退下來了,他還倒在路邊淌血,完全沒有能力保護那些對拉斯考伯、英薩爾和米契爾沒有什麼記憶的公眾,免於受到前述三人在二十世紀晚期的繼起者之害。

作者介紹|威廉.伯恩斯坦(William J. Bernstein)

博士兼具醫學博士資格,是位神經科學家,也是投資管理公司「效率前緣顧問機構」(Efficient Frontier Advisors LLC)的共同創辦人。他同時也是資產配置期刊《效率前緣》(Efficient Frontier, www.efficientfrontier.com)的編輯。伯恩斯坦出版了四本暢銷書,包括《智慧型資產配置》(The Intelligent Asset Allocator)與《投資金律》(The Four Pillars of Investing),以及兩本經濟史方面的著作:《富饒的誕生》(The Birth of Plenty)與《神奇交易》(A Splendid Exchange)。《智慧型資產配置》與《投資金律》備受各方好評,簡潔闡述在沒有財務顧問協助的情況下建構分散性投資組合的方法。《錢雜誌》(Money)定期刊載他的專欄,伯恩斯坦的文章也常見於財經雜誌《巴倫》(Barron’s)、《共同基金》(Mutual Funds)、《美國醫療新聞》(American Medical News)與晨星公司。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樂金文化《群眾的幻覺:揭露人們在投機美夢中愈陷愈深的理由》(原標題:貪婪敘事四:1929大蕭條)

責任編輯/郭家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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