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反覆洗頭,雙手皮膚都毀了…她直擊「美髮建教生」工作實況,道出職場最辛酸故事

2021-11-05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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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教生真的如想像中美好嗎?事實上他們要犧牲青春生活、手部、胃的健康,也不一定能堅持下去。(示意圖/取自photoAC)

建教生真的如想像中美好嗎?事實上他們要犧牲青春生活、手部、胃的健康,也不一定能堅持下去。(示意圖/取自photoAC)

美琪說,招生的時候有人告訴她,做建教生,免學費之外還有政府補助。彬彬說,招生的時候有人告訴他,做建教生,不只是一邊念書一邊賺錢,還可以習得一技之長。小葉說,招生的時候有人告訴他,做建教生,三年出來就是設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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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美琪去做了建教生,彬彬和小葉,也都成為了建教生。招生的人告訴他們,做建教生可以得到這個、可以變成那個,但招生的人卻很少告訴他們,當建教生,也必須面對一些艱難的挑戰。

交出你的胃

挑戰之一,吃飯很難。美髮業的工作時間很長,從早餐時段開始,跨越了中餐,還會超過晚餐時間。髮廊的大門隨時為客人敞開,只要有人推開大門,不管任何時候,大家都歡迎他們的光臨,當然也包括午餐時間,或是晚餐的時候。

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客人,俗話說,吃飯皇帝大,但在髮廊,客人最大。當客人上門,手上的湯匙、筷子通通都得放下。在髮廊工作的每一個人,必須配合客人的時間吃飯,所以他們的進食時間很不固定,經常必須挨餓工作,當然建教生也不例外。

榛果說,中飯要在沒有客人的時候提早吃一吃,不然有客人的時候,可能到傍晚五、  六點也吃不到飯。她的晚餐時間,經常是人家的宵夜時段。

妮妮有時吃完早餐以後,就開始一路忙到晚上,中間都無法停下來吃飯。如果餓了也只能先喝水,就算餓到快昏了、胃在痛了,她都必須忍住,繼續工作。餓,就一直喝水,有時她也會拿果醬來救命,餓到不行趕快吃一口!

為了不挨餓,建教生都想盡了辦法。妮妮吃果醬,小葉則是選擇用大杯珍珠奶茶來裹腹。飲料,是他們維持熱量最快速、也最方便的辦法。小葉還會準備一些巧克力,在肚子餓的時候可以「塞」一個,然後趕快上工。他還教我,或是早上吃兩份早餐也行得通。

小松鼠面對沒空吃飯的方法最是極端,她告訴我,她可以只用一分鐘的時間,就把整個便當吃完,「你不吃就餓死啊!」這一個狼吞虎嚥式的生存之道,也讓她時常因為急性腸胃炎而到醫院報到。

助理和建教生,通常是髮廊裡最忙的人,因為設計師可以只做最重要、最關鍵、最吃技術的工作,但助理和建教生什麼都得做,於是要說沒飯吃,他們是最常沒空吃飯的人。小葉跟我分享,「學姐有句名言,說助理不用吃飯,因為助理是神。設計師是人,所以他們要吃飯。」我與我的設計師凱老師確認,助理跟建教生真的比設計師忙嗎?他想了想,告訴我這是真的。難怪,小葉說助理不是人做的。

做建教生的挑戰之一,是交出你的胃。

拿出你的手

至於第二個挑戰,是手很容易爛掉。除了胃不好以外,建教生的手因為長時間接觸洗髮精、染燙藥劑,加上反覆洗頭、吹頭,乾濕交替、冷熱交錯對他們的皮膚造成很大的傷害。

貝貝回想,剛開始實習的時候,尤其到了冬天,手就會爛掉。幫客人洗頭要經常碰熱水,洗完頭要幫客人擦乾,擦乾後再用吹風機的熱風吹乾頭髮,這些反覆的乾濕冷熱,讓貝貝躲不過皮膚乾裂的命運,「尤其是冬天就裂,裂了就會變爛。」每到冬天,貝貝的手就一直貼著ok蹦。為了讓自己的手趕快好起來,她也會在一天結束以後,幫自己擦上護手霜,把雙手插進口袋裡睡覺。

「手爛掉」似乎是每一位美髮人的宿命。小葉的手部有過撕裂傷,妮妮的皮膚則變成了鯊魚皮的質地,還會在睡覺的時候痛到醒過來。

「不能戴手套嗎?」每一次聽到建教生說他們的手有多痛的時候,我都忍不住問他們這個問題。

「很難。」建教生告訴我,客人不喜歡髮廊人員戴著手套幫他們洗頭的觸感,所以建教生多會放棄配戴手套。也有些店家,更直接規定他們洗頭時不可以戴手套。

除了客人的期待、店家的要求,其實也有許多工作者是自己不喜歡戴手套,因為那會影響他們的工作手感與表現,美琪就說,戴了手套她反而會不知道該怎麼洗頭。她與我分享第一次戴手套幫客人洗頭發生的事,那次經驗很差,泡泡從客人的臉上滑下來,她趕快把手套脫掉,但已經來不及,客人對她說,「妳寧可一開始就不要戴手套,都把我臉搞花了。」所以美琪說,還是不要戴手套的好。

妮妮在洗頭時沒戴手套就算了,店裡工作很忙的時候,她甚至徒手上藥水。那些化學藥劑會讓她的手脫皮,讓她的指甲軟化而變得易斷,但她說一忙起來,真的沒辦法想那麼多。

妮妮的手指關節經常不知不覺就裂開了,可以直接從裂開的地方看見裂縫裡的肉,裂開的樣子跟被割開沒什麼兩樣。她的同學也是,洗頭洗到手紅一塊、突一塊的,妮妮形容那個樣子看起來,就像性病。

做建教生的第二項挑戰,是交出你的手。

讓出你的少女時代

加入建教合作還需要捨棄一樣珍貴的東西,那就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高中生活。在每一次訪談結束前,我總會問建教生一個問題:「你們休假的時候都在做什麼?」

之所以對這個問題有所好奇,是因為美髮業休假寶貴,不同於一般學生,建教生失去了暑假,也失去了寒假,他們唯一有的,只剩下一個月四天的休假時間。有些店家,又會安排建教生在休假的時候去上課,於是真正可以休息的日子,事實上很有可能不到四天。所以我好奇,這麼珍貴的休息時間,建教生都拿來做些什麼。不過,他們的答案卻出乎我的意料,居然多是「在睡覺」,小葉在睡覺,美琪也在宿舍裡睡覺。

小葉說,他們「通常」、「真的」都在睡覺,並希望休假的時候,不要接到需要回店裡支援的電話。至於許多像美琪一樣離開家鄉去大城市實習的建教生,由於回家要花的交通費很貴,坐車的時間也很久,可是假卻很短,能花的錢也不多,回到家以後待沒多久又得拉車回到大城市,倒不如躺在宿舍床上還比較划算。

表妹也曾這樣告訴我,她說,如果能夠重來,她不會再當建教生,她想要有同學,想要有學生生活,還想要參加社團活動。每當別人談論起高中時代,她的回憶都是空白的,她的高中印象只有實習,都在工作,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小葉說,「這就是建教人生,建教就是這樣。你要先體驗社會。人家在念什麼高中,在玩的時候,在墾丁,在畢業旅行,你就在職場上面乖乖工作,賺你的錢。」

這是做建教生的代價,少女時代的回憶,變成白紙一張。

站久了就是你的,只是大家都站不久

建教合作是什麼?回答這個問題的方式有很多種,招生時,美琪聽到的是一種,彬彬聽到的也是一種,小葉聽到的又是另外一種。他們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曾聽說建教合作可以帶給他們什麼,只是他們可能很少聽說建教合作有多辛苦。筱涵說,美髮工作很操,而大家都在硬撐,「人家會說站久了就是你的,但其實大家都站不久。」

大家是不是真的都站不久?

若從建教生休學的數字來看,的確是如此。休學,對建教生來說是很普遍的事。貝貝一年級的時候,班上有五十幾個同學,開學第一個月過去以後,班上同學就只剩下四十幾個人。升上高二,班上更只剩下十六個人,因為人數太少,學校便把三三輪調的兩個班級併成了一班。

美琪剛入學時,班上有五十幾個人,最後畢業的人數是三十九人。榛果高一時有快六十個同學,到了三年級也只剩下四十個同學,「有的是完全不適應,(實習)一兩天就回家了。可能剛上北部(輪調),第一天就覺得,啊唷怎麼這樣?跟他想像中的不一樣,就回去(休學)了。」

大家都站不久,於是髮廊裡的一些前輩會對建教生說些鼓勵人心的話,幫助大家繼續撐下去,那些話像是「站久了就是你的」,或是「我們都是這樣子走過來的,我們可以,妳為什麼不行?」

彬彬剛開始實習的時候,頭兩個月唯一能做的工作就是按摩,而且都沒有領到薪水。在第三、  四個月的時候,他才開始下現場洗頭,只是那時每個月能領到的薪水,也只有四、  五百元而已。但即便如此,彬彬也還是很努力地撐著,「只想著說,來學技術,就一定要忍過去。」

建教合作是什麼?實習究竟又能讓建教生得到什麼?這個問題,我想不是招生的人說了算,這個答案只有在建教生真正加入建教合作以後,才會知道。這個問題,也只有建教生自己,能夠回答自己。

這些孩子或許是為了圖人生的一種可能、一個希望,而決定踏進建教大門。實習過程他們所遭遇的各種艱難挑戰,我們也透過他們的故事知道了不少。他們很辛苦,於是大家會對他們信心喊話,為他們加油打氣。「學校會說,三年過後都是你的。」不過三年過去,這些建教生得到他們心中所想要的了嗎?

作者介紹| 涂曉蝶

1987年生,台北人。東海大學社會學系學士、清華大學社會學研究所碩士。

高中時因參加了科技部人文司「高中生人文及社會科學營」,而立志要做一個社會學徒。受到家人生命際遇的影響,開始關注建教生議題,並發展成碩士論文《扭曲的學生,變調的勞工:檢視台灣美髮建教合作制度1953-2013》(2014),隨後獲得台灣社會學會碩士論文獎,以及文化部青年創作補助。

曾擔任誠品行旅餐飲部主任,和實習生一起工作過一些時日,也曾任旅遊雜誌記者、商周編輯顧問編輯、商周alive執行編輯。著書期間為多家知名雜誌特約記者。

如果能夠,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一個溫柔的轉譯者,讓不同世界的人,彼此認識。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游擊文化 《失去青春的孩子:美髮建教生的圓夢與碎夢》(原標題:賠了青春又折兵)

責任編輯/邱劭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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