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摔了兩次,人會感到無力、沮喪與無助,整個民族摔了兩次,必然也會感到無比的羞恥、丟臉與不堪,或許,這也解釋了為何日本社會總是如此壓抑。畢竟,每一個日本人的心底,都烙印了鮮紅的世代創傷,陷落感就此不斷被傳承下去,彼此之間都有著一定的默契,即使驕傲,也不能展露,若沖昏了頭,下次再摔,就更重更痛。
由此,為何宮崎駿都以「女性視角」來述說故事,除了偏好,其實更要強調日本文化的重拾,倘若翻閱神話故事,就會發現女性佔有不可動搖的主導位置,但這代表日本文化,未來就會改以女性為中心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這湊巧跟現代女性主義有所共識,重點不在誰取代誰,而是兩者的關係如何平衡與維持。再說,聚焦女性視野,所要取回的不是皮囊外膚,精確來講,是相對於陽剛的陰柔之力,一股能夠平衡男性──征服視野的對立之力。回過頭來講,就能明白,狂妄之所以會不斷復甦,並帶來毀滅性的打擊,就是因為整個國家、民族,都丟失了能夠抗衡的文化底蘊。
如前所述,找回陰柔力量,不代表要捨棄父性意識,相反的,重拾過往的涵容,是要促使「不稱職父親」與「遺落母親」的調和,以發展出「無為卻安定」的中空力量──至此,性別視角的偏移,就是協調自我整體性的具體象徵,而自我這個代稱,指得不是宮崎駿本人,而是國族之中的每一個日本人。因此,來到陰與陽的均衡,再次跳出二元的限制,修整出寬闊的見解與體悟,這也促使宮崎駿口中的失落世界,能夠透過一群動畫專家的巧手,返鄉回到日本人的心底。
因此,正如河合隼雄提出的精闢見解,重點不在創造新的中心,而是找回中空的邏輯思維,就算看似無為,卻是焊接起一切的關鍵,進而幫助日本不再是無根的浮萍,甚至在未來,進一步從中心與中空思維之間,開拓出人類得以邁步的路徑。
具體而言,無論是暴走的無臉男,或承載著血腥歷史的白龍,其實都是不稱職父親的隱喻化身,前者代表了被慾望架空的投機份子,妄想透過金子受人喜愛,甚至進一步以此吞噬他人,後者則代表了侵略生命的軍國份子;湯婆婆與錢婆婆,則像曖昧不清的神明,握有強大的力量,有著仁慈,也有著殘酷;至於遺落的母親,當然是在混亂中也能綻放堅毅的千尋,她開窗接納無臉男,即便它是被妖怪社會拋棄的存在,並且關照著受傷的白龍,不管過去沾滿多少血跡,甚至連幼稚的大寶寶,都願給出肩膀,供其駐足。
那麼,最為關鍵的「無為卻安定的中心」呢?答案就是那一圈漂亮的紫色繫繩,一部份它承載著眾人的祝福,另一方面,圈綁,也在意味內在力量的統整與穩固。故此,它不只是美麗的紀念物,更如錢婆婆所說,如守護符一般,關照著千尋的無為力量,沿著時光之河,默默相守相伴,引領著千尋,即使跌跌撞撞,也不再失去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