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不見太陽時,月亮的暗面告訴了我們什麼? —影集《日蝕遊戲》觀後感

2021-05-30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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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蝕遊戲》裡創造了青少年視角,他們既保有涉世未深的半社會化的懵懂,又有正在轉變成為大人對道德的掙扎,而同樣作為資本附屬品的青少年,他們所持有的正義是多麼微不足道。(民視提供)

《日蝕遊戲》裡創造了青少年視角,他們既保有涉世未深的半社會化的懵懂,又有正在轉變成為大人對道德的掙扎,而同樣作為資本附屬品的青少年,他們所持有的正義是多麼微不足道。(民視提供)

【按:《日蝕遊戲》是民視製播的三集迷你劇,民視無線台於2021年5月23日首播,每周日晚間10點播出。藉由一中產階級女性躋身上流社會的故事,呈現當代台灣社會資本遊戲所導致的貧富差距,人們在其中被物化、工具化,而女性在父權與資本的雙重壓迫底下,宛如蜉蝣般的宿命,她們失去自主權,只能任人宰割,擁有的自由只能是他人規定的自由。而人們淪入深淵,就像日蝕逐漸遮蔽陽光。】

日蝕現象是月亮的本影遮住了太陽發光,在地球上肉眼所見,太陽中心被遮蔽了,反觀月亮的本影的黑成為了主體。劇名《日蝕遊戲》,可以很直接地將太陽聯想到是陽性/男性的象徵,而月亮則意味著陰性/女性的象徵。而日蝕的發生,貫穿全片則是暗含著一個由男性主導的父權資本主義社會秩序在今日的疲弱與失序,然而,本劇表現的絕不僅僅是女性受壓迫的處境,就像很多寓言式的電影在呈現男性/女性的時候,往往還投射著國家/人民的關係,在一個以女性為主體的作品中,我們不僅可以看見男性在這之中的缺席(秩序如何缺席),還可以看見女性群像做為社會底層/受支配者/弱勢群體的聲音和他們對體制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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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社會中產家庭階層的裂解

首先隨著日蝕倒數的,是劉建昇身居的台北中產家庭的狀況開始發生了變化。不得志的父親劉建昇受到提拔成為公司的財務長,沒想到這可能帶來家庭富裕的轉機卻是讓家庭走向崩潰的轉起點。劇中速寫了台灣當代中產家庭的樣貌,父母雙薪,與婆婆兒女同住,而一日晉升入上流階級的時候,反而在那樣的生活裡手足無措。以資本邏輯而形塑出的中產家庭富人夢,在這裡如同泡泡般被戳破了。因為現實的中產生活形式事實上是無法想像富人生活的形式。

劉建昇在這一趟晉升之路當中,作為一個服從公司命令的男性,也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渴望複製著富人生活的模式,希望把家庭帶往富人圈。勸妻子把工作辭掉參加貴婦團的社交生活,努力學習高爾夫球,並且望子女成龍成鳳送去富人子女的家教班。這些行為都是台灣中產階級對於富人生活的一種想像,而這種想像在劉建昇身上卻發生的過於簡單,殊不知一步步踏入霖康公司的掏空案,作為替罪羊的背債者。以夢想為藉口,終於在各種誘惑底下逐步地背叛自己的家庭。

在第二集從劉建昇為了追出2.4億的應收帳款找到前任財務長,兩人的對話恰恰道出了商業公司高層主管的虛幻性:「高爾夫、招待所、很迷人對嗎?我以前也跟你一樣,別人下班休息,你只能忙得像狗,別人周末陪家人出去玩,你卻只能參加大家族的活動,永遠沒有自己的時間,你也永遠來不及搞清出自己到底想要幹嘛。」在劉建昇身上我們看到了夢想等同於噩夢的一體性,導致家庭一步步走向崩潰的危機,芝祺則成為了家庭的挽救者,一個長期缺席的妻子、母親的回歸。

或許是戲劇上的需要,在整部戲的人物塑造上面,作為女主角的芝祺以正面凸顯。對比芝祺平凡的中產家庭,看起來富裕的物質不虞匱乏的家庭卻因此也顯得殘破而充滿了各自的問題。正如劇中透過一個引誘者的角色予華說出的:「如果想要留在這個大家庭,就必須很努力地維持一個美滿的家庭。至於私底下這個家真正長成什麼樣子,不重要。」

「家」這個概念是不斷在戲中被討論被質疑的概念,在大家族的美名之下,卻是成人滿足無邊慾望的外遇、出軌,以及以婚姻為名義構實際卻是出賣身體的生死合約。我們看到,從貴婦們構成的大家庭以死亡告終,到中產家庭持續地對「家」的執迷,而創作者們給出的最後解答,是走出玩偶之家的娜拉,勇敢站起來的可能──只有獨立的個體才可能帶給自己自主的生活。

父權資本主義之女性變形記

延續上一段對於家庭的討論,我們看到的是各個有頭有臉的父親形象的疲弱、出軌,這是這齣戲對台灣父權狀況的批評。但同時,由「大家庭」的名義以女性為主導的也是一種畸形的母權形式。女性群象的出現表現了以父權為主導的資產階級觀對女性的看法,女性仍是一種附屬財物的炫耀品。而在這樣一種資本邏輯之下,劇中,透過這一系列的變形記更進一步的探討了女性還有女性身體的存在意義是什麼。

法國女性主義研究學者西蒙波娃曾經在《第二性》當中說過的一句名言;「女性不是生成的,而是構成的。」而透過日蝕遊戲,我們從這個大開眼界般的慾望遊戲中,看到女性(包含少女)如何透過資本的建構如何被物化以即透過將自我客體化如何物化自我,以及在物化與自我意識之間的辯證。

女性群象的出現,表現了以父權為主導的資產階級觀對女性的看法,女性仍是一種附屬財物的炫耀品。(民視提供)
女性群象的出現,表現了以父權為主導的資產階級觀對女性的看法,女性仍是一種附屬財物的炫耀品。(民視提供)

從貴婦們採買、下午茶、社交、到得到大家庭的認可的過程,透過女主角芝祺的眼光反映了對成為貴婦般女人的百般質疑,這部戲設計的巧思環節,是當芝祺首先發現沛容留在洗手間刻有K字的手環,它象徵了一種枷鎖之外,讓我想到卡夫卡的小說《變形記》裡的情節。仿佛有一天早晨醒來,K就成為了一名女人。這齣戲對女性的物化給出的反思,也揭示了在今日的晚期資本主義時代女性存處的複雜性,深刻的描畫了作為反派角色的佳琳,作為此一邏輯的迎合者,上層秩序的維護者的面目之外;在角色予華身上,身體作為反抗上位者,利誘下位者的手段,透過這種報復方式,以保全自己的地位的投機者的心情。

《日蝕遊戲》中我最喜歡的角色是對沛容的塑造,她的人物背景的設定的曲折性以及隨著戲劇發展出現的自我救贖的意義,打破了這一條資本主義鎖鏈的惡性循環,從一開始,沛容以宿醉的形象出場,以及不斷的嘔吐表現著對環境的排斥,從昏沉到覺醒的過程,在沛容身上,身體作為資本,最終被資本吸納的結果,做為人的反抗行動最終是以殺生而得以成人。

同時身為女性,在欣賞這部巨作的同時,理解到,《日蝕遊戲》講的不是簡單關於人性如何在慾望中沉淪的故事,更多的提供觀眾們一個視角,思考在這樣以物質為基礎而資本為運行主體的社會裡,自我的價值究竟應該是什麼?要往哪裡去?

青少年初涉成人社會的絕望與希望

《日蝕遊戲》製作團隊用心打造了一場難得的視聽饗宴以外,還看得出編劇群嘔心瀝血的巧思,這一巧思體現在它不只簡單地描寫關於致富夢與成人慾望的故事,延續著該團隊關注青少年議題的前作《糖糖online》,在《日蝕遊戲》裡創造了青少年視角,使得人物的連帶關係有更多縱深。這群青少年他們既保有涉世未深的半社會化的懵懂,又有正在轉變成為大人對道德的掙扎,而同樣作為資本附屬品的青少年,他們所持有的正義是多麼微不足道。

在呈現青少年群體的部分,則陳述了台灣是如何打造對美國文明的想像,從教育的角度切入是一連串對美式教育制度的複製關係,而青少年同儕關係也是複製於原生家庭的階級背景。從宇哲和可軒的關係當中即看到這種階級複製的結果。但編劇沒有讓反面人物單單成為一種扁平類型,而有其自少年背負階級原罪的苦痛。

在過往台灣的偶像劇裡面,西方元素總是帶有一種時尚或進步的元素,更別說是一種富有白皮膚的想像連結,《日蝕遊戲》的凱文正是這種元素的綜合體,而少女可昀的慾望所追隨正是這樣一種形象。凱文的死亡除了是這場金權遊戲的犧牲者以外,對可昀來說,偶像夢碎的真相,是真正轉變為成人的時刻。簡言之,

這齣戲從可昀身上對青少年給出的希望,就是當你勇敢直視權力,即是獨立成長的開始!

*作者為北京大學中文系比較文學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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