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豔放浪的浮世繪是怎麼出現的?日本文化專家深度剖析,解構最大膽的藝術經典

2021-04-10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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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繪是不是春畫?(圖/取自創意市集)

浮世繪是不是春畫?(圖/取自創意市集)

在春畫和「正常」浮世繪之間,現代學界勤於築起的阻礙已經漸漸土崩瓦解。所有的浮世藝術品都是淫蕩的,而一旦性交的緊張感(受挫、懸疑或完事的滿足)消除,整個流派就變得虛弱無力。知名人物的肖像激勵了人們嘗試與他或她本人接觸,而未具名的美女則以更容易擴散的方式,激發人們的慾火。春畫和較不露骨的作品被使用的方式可能是相同的。基於以上原因,一七九○年代政府鎮壓期間,所有真人畫像都受到禁止:描繪真人還是允許的,但不得在版畫上註明人名。這足以切斷圖畫和模特兒之間的聯繫,並藉此削弱了用圖畫宣傳該人物作為性商品的能力,畢竟肖像畫和人物外貌之間的關聯仍然相當鬆散;能連名帶畫示人的只有普通美人。狡猾的出版商便採用圖畫字謎來解決這個問題,因此花合的畫,可能就會放一朵櫻花和雷電來代表,或者在櫻花和扇子旁邊畫出高貴的花荻(那段時期最昂貴的妓女)。普通的「美人畫」則不受禁令的影響,因為它們像露骨的春畫一樣,畫中主角幾乎不會是知名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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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春畫和浮世繪「正常」圖畫之間的變遷,並不僅僅是所有者(錯誤)使用「正常」圖畫所造成的結果,藝術家本身也鼓勵這種變遷。由鈴木春信所繪的一幅版畫就包含這兩種形式:一位俊美的男人和女人在白雪皚皚的柳樹下徘徊(圖6)。

(圖/取自創意市集)
(圖/創意市集提供)

一七六五年(彩色版畫發明的年代)至一七七○年,鈴木春信去世之間。這幅圖像被稱為「相合傘」,或被稱為「雪中的烏鴉和白鷺」(衣服的黑白兩色),後人為這兩人下的標題都凸顯了畫的高雅。女人的長衣袖和未拔的眉毛說明她未婚,而飾帶繫在背後則說明她是資產階級,不是賣淫女子。男人穿著時尚,上身披烏黑大衣,下襬則是華麗和服(事實上很少人穿這麼好的衣服)。男人孜孜矻矻追求財富,女人則是他的理想良人伴侶。共撐一把雨傘是公認的平等愛情象徵,這和女人通常走在男人後面的情況不同。這個圖像並不代表江戶市民的真實生活。現代的閱覽者不太有興趣推測這對夫婦的情感基礎,或是從社交角度來探討他們的親密關係如何獲得緩解。不過,這張圖後來竟也出了情色版本(圖7)。

(圖/取自創意市集)
(圖/創意市集提供)

畫中我們可以看到,柳樹的後面是籬笆,女人靠在籬笆上,撩起裙子讓男人插入。雨傘被丟在一旁,兩人笨拙的動作讓木鞋從女人腳上滑落,旁邊加上一則不怎麼高尚的對話:「我靠在這棵樹的彎曲處做我想做的事情,可以嗎?」「無需再問。」這則創意改編畫沒有署名,可能出自鈴木春信本人之手,但也可能出自礒田湖龍齋。這兩位藝術家是同事,甚至是朋友(雖然礒田湖龍齋出身武士家族,而鈴木春信則是普通老百姓),所以這幅畫並不是故意挖苦對方。礒田湖龍齋不會貶低或侮辱鈴木春信的形象,而是以原畫所具有的浮世繪特色為基礎,提供了合乎邏輯且令人滿意的第二版本。更何況,看完原畫觀眾無論如何都會想到那件事的。

單張圖畫(甚至經過不同藝術家處理)的風格演變,有時是來回往返或多向演化;這種演變也表現在立體式版畫之中。這種版畫似乎在鈴木春信的時代之後不久(一七八○年代)就開始了,並在三十年後由歌川豐國復興。一張「正常」的圖畫會黏在另一張圖畫上,並將它的全部或一部分遮蓋住;閱覽者可以掀開蓋圖,看到下面出乎意料的變化。這種「快速變化繪」(早替り)的圖畫雖然一開始是用來展示戲劇情節的扭轉,並且由歌舞伎劇院中在舞台上迅速換裝而得名,但很快就被納入情色作品的範疇之中。

在歌舞伎中,這項技術是用來剝除人物的偽裝,揭示其真實身分,作為戲劇的結局用。但在這裡,被剝除的是圖畫看似無辜的虛假表皮,揭露從一開始就存在的性愛訊息。我曾在其他場合論述過:這種圖畫大概可歸功於歐洲醫學插圖,也就是所謂的「易變版畫」,畫中身體各層的圖片相互疊放,好讓沒有實際經驗的解剖者打開一探究竟。但有趣的是,在歐洲這些圖畫也經過情色改編過。在江戶時代,「正常」的浮世繪會放在上層,展現一些略帶情色卻不露骨的場景,但下層確隱藏著真相:守夜人可能會穿過可以打開的門,揭露性交的景象,或者掀起桌布展現桌子底下足部磨蹭調情(圖8、9)。

(圖/取自創意市集)
(圖/創意市集提供)
(圖/取自創意市集)
(圖/創意市集提供)

 

浮世繪隱晦和露骨的性愛圖畫之間那層薄膜的可透性,本身就是圖像的重點;這與讓閱覽者感到刺激一樣重要,都是圖像的直接作用。

我們同樣有必要再回顧一下:「春畫」作為圖畫作品,是浮世繪的情色性擴展到文學作品的一部分。這些圖像陳述的內容搭得上敘事,許多春畫也都是故事的一部分。也有許多書籍沒有插畫(但我們還不確定這類書該用何種專有名詞來指稱;因此當參考文獻來源似乎已不可考時,我們無法知道一張畫上面的文字與圖畫是否相配)。使用浮世文學的圖畫證據,來自勝川春章為腎澤山人的著作《浮世的針孔》(浮世の糸口)所畫的插圖。《浮世的針孔》模仿十世紀的宮廷小姐清少納言的經典作品,這部作品剛好名為《枕草子》(枕書);但在清少納言的時代,這個書名的意思僅是一本日記。對於十八世紀的普通讀者來說,這本書太難了,但是這本書的書名激發大家揶揄文學和閱讀的興致26。清少納言的《枕草子》雖然沒有插圖,也與情色無關,但對江戶時代資訊封閉的人們來說,卻嘖嘖稱奇。腎澤山人的作品首先講述一名睡在(江戶時代意涵的)「枕書」上的男子,書沒有被仔細畫出來,但看來似乎是關於吉原女人與她們擅長的性服務清單;於是,這引起了夢遺(圖10)。

(圖/取自創意市集)
(圖/創意市集提供)

文字寫著:「看看其中一幅畫讓您感覺舒暢──早春問世的最新版枕書。接下來就是夢遺了!」在男人嘴邊顯示的文字是他的呻吟,「哈哈姆姆姆姆呼呼呼呼啊啊啊啊啊……」下一頁顯示的則是,男人在夢幻泡沫中擁抱著妓女。

作者介紹|提蒙‧史克里奇Timon Screech

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SOAS)藝術史教授,英國森寶利日本藝術研究所(Sainsbury 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Japanese Arts and Cultures)資深助理;是研究近代日本藝術與文化的專家,有多本和日本文化相關的作品。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創意市集《愛•慾 浮世繪:日本百年極樂美學,江戶那段最輝煌的情色藝術史》

責任編輯/陳怡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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