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憂鬱症被治好,每天躺在床上度日…23歲的他吞藥自殺未遂,道出心中埋藏已久的痛

2020-12-30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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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憂鬱症患者上一秒可能還談笑風生,但下一秒就無預警地墜入憂鬱深淵。(謝孟穎攝)

許多憂鬱症患者上一秒可能還談笑風生,但下一秒就無預警地墜入憂鬱深淵。(謝孟穎攝)

充實的過往宛如前世記憶

二○一○年九月,我二十三歲的夏天也宣告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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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未遂後,家人帶我回千葉老家生活。藥物害我頭腦昏沉、四肢無力,我每天都過得像行屍走肉。可能是吞服大量藥物的影響,抑或是精神科開的抗憂鬱藥,導致我的身體和腦袋,就像被灌了鉛塊一樣沉重。我只能躺在床上,什麼都做不了。

―幾個月前的正常生活,彷彿黃粱一夢。

我躺在床上,想起過往的種種。

我本來在非政府組織中工作,在工作之餘,還會練團彈貝斯、寫小說。

我參與的非政府組織,專門從事國際互助活動,主要負責支援東南亞的貧困階層,例如幫助失學的小孩子、推廣正確的農業知識、救濟天災發生的地區等。

我們的辦公室是一個約莫四坪大的小套房,正職員工包含我才三個人,另外還有一個會計和事務人員,他們都是兼職員工,我們只是一個小團體罷了。職員平常工作也挺忙,我們要用英文聯絡當地團體、想辦法張羅活動資金等等。

我沒有被派往海外,而是負責處理國內的活動和宣傳業務。工作內容包含召集義工、準備現場活動的介紹看板、更新團體的官方網站等。雖然跟國際互助活動有關,但我做的是支援性質的文書工作,不是一般人想像的那種實地工作。

我會來到非政府組織完全是偶然。大學時代我是念社會學系的,我的選修課程就是國際互助,那一門課的教授很照顧我,而且還是該團體的代表理事。

大四時我決定放棄求職,一心想當小說家和音樂家。教授不忍心我畢業後毫無出路,就收留我在此當個小職員。

非政府組織沒有一般企業嚴格,除非舉辦特別活動,不然通常晚上八點前就能回家了。白天我會早點起床,跑去咖啡廳寫小說;晚上就去練團,跟樂團的朋友聚在一起作詞作曲。

各位看我這樣,可能覺得我生活過得很充實對吧?事實上,我從十二歲開始寫小說,寫了整整十年也沒什麼成果。我害怕承認自己缺乏才能,也不敢投稿參加比賽。音樂我也練得滿認真,可惜同樣沒有靠音樂吃飯的本錢,這讓我的焦躁感漸漸超越了開心的感覺。

不過,我還是在這兩件事上付出不小的心力。畢竟我也找不到其他想做的事,萬一失去夢想,我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才好。

我也交過女朋友。大學時代我們是同一個社團的,她比我小兩個學年。這段感情在我出社會以後,同樣維持得不錯。她很喜歡音樂和次文化的東西,下班後我們會一起吃飯,一放長假就到全國各地旅遊,不然就是到市區散步,互相抱怨學校和職場的鳥事,就是隨處可見的交往模式。

然而這些平凡無奇的生活片段,對我來說就像前世的記憶一樣。

(圖/采實文化提供)
(圖/采實文化提供)

我吞藥自殺兩天後才恢復意識,一醒來就看到母親憔悴的面容。

我想不起來自己身在何處,也不曉得為何自己會躺在這種地方。虛弱消瘦的身體逐漸恢復知覺,腦海中回顧著自己失去意識前做的事,絕望感也跟著浮上心頭。

天啊,我連結束自己的生命都辦不到。

我的身體無法使力,意識也朦朧不清,如墜五里迷霧。我的嘴裡有幾十處潰瘍,一開口說話就會產生激烈的痛楚。喉嚨深處像是塞了什麼乾硬的東西,無法順利呼吸。

後來我才知道,院方為了幫我排出大量的藥物,在洗淨我的胃腸後,還往我體內塞了醫療用的活性碳,吸收身上的毒素。我的口腔會潰瘍,是因為營養也一起被吸走的關係。現在的我就跟腐朽的木頭一樣癱在床上,連起身或哀號都做不到。

心裡倒是平靜到很不尋常的地步。

一切的意念都消失了。不管是追逐夢想的熱忱、喜歡別人的心情、不惜熬夜也要努力做好一件事的氣魄、對工作的煩惱和不安……這些統統都不見了。

這時候我才領悟到,想尋死也要有精神上的起伏,以及足以殺死自己的力氣。

害怕憂鬱症被治好

醫生診斷我失去工作能力,理由也合乎情理,因此在我領不到薪水的療養期間,可以用健康保險領取「傷病補助金」

要領取傷病補助金,需要提出業主的證明文件和醫生的診斷書。經過核准後,每個月領到的補助相當於三分之二的薪水。補助提供的時間也很長,最久可以領一年半。像我的離職是出於個人因素,加入勞工保險也不滿十年,失業補助只有九十天可領。相形之下,傷病補助給了我一段很長的療養時間。

這個制度最可貴的地方在於,只要在職超過一年以上,離職後也能領取補助。我簽下正式的雇用契約後,工作了一年又兩個月,算是勉強符合領取資格。

由於我整天臥病在床,父母也沒催我趕快去找工作。他們只是默默地照顧我,希望我用這一年半的時間,找到自己未來的方向。

父母不會強行帶我出門,也不會問東問西,連三餐都幫我備好。他們看到自己兒子每天躺在床上,眼睛跟死魚一樣缺乏生氣,一定也不好受吧。不過,有件事他們講得很清楚。

「你要是死了,我們也不想活了。所以你千萬不要自殺,別再做那種事了……」

他們不在乎我變成怎麼樣,只希望我活下去就好,這種認同對我是莫大的救贖。

要領取傷病補助金,我得接受醫生的診斷,填妥申請表格才行。因此前往鄰鎮的大醫院是我唯一的外出時間。

「你以前把自己逼得太緊了,現在先好好休息,重新瞭解自己。等恢復健康了,再來打拼就好。」

我的主治醫師是個中年人,每次只會講同樣的幹話。

你最近怎麼樣啊?你的身體還好嗎?這禮拜做了哪些事啊……。反正就是確認我的狀況,調整處方藥的份量。

我認為精神科的診療跟感冒的診療是兩回事。感冒時去給醫生看一下,拿完藥休息個兩三天就沒事了。可是,精神的生病是心理出了問題,說穿了還是要靠自己的意志力來解決。

醫生開給我的藥物,似乎有抑制不安的作用,可以調整腦部混亂的訊息傳遞機能。服用後確實有緩和不安和情緒波動的效果,但那只是靠藥物麻痺自己罷了,終究是治標不治本的作法。

根據我看書和上網查的資料,造成憂鬱症的原因非常多。有人長時間工作,在慢性疲勞的狀態下罹患憂鬱症,經過充分的休養後,放棄高薪改做工時較短的工作就康復了。也有年輕人厭倦人際關係而罹患憂鬱症,結果搬家後換了一個新環境就痊癒了。至於在工作和生活上缺乏成就感的人,也有可能一談戀愛就康復。當然,也有人患病多年沒有痊癒,只好得過且過。

那麼,我的情況又是如何?

出社會以後我有工作上的壓力,承認自己沒才能也帶給我很大的絕望感,被女朋友拋棄的喪失感更是無比沉重,另外還有我本身的性格問題。我的憂鬱症似乎是各種原因累積而成。我必須釐清每一個因素,找出有效的解決辦法。

最重要的是,我得再一次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否則同樣的問題會重複上演。

可是,我很害怕治好憂鬱症。

萬一休養後康復了,我該做什麼才好?

我該追求什麼?該以什麼為目標活下去呢?

這些問題我現在毫無頭緒,如果我現在治好憂鬱症,就得再次面對自己的人生,光想我就怕得渾身發抖。

罹患憂鬱症對我來說有一個明確的好處。只要我還沒有痊癒,我就有一個不必跟社會接觸的藉口。

一個好手好腳、大學畢業的二十三歲青年,必須出社會工作才行。生活要過得充實,也得有夢想和人生目標;不想寂寞度日的話,也得多多結交朋友和戀人。

不過,「憂鬱症」可以讓我擺脫這一切義務和社會枷鎖。有憂鬱症這個藉口,我就能名正言順地賦閒在家,接受自己沒朋友沒女人的孤獨現實。更重要的是,我不必追求夢想或目標,也不用為此努力。

憂鬱症這個擋箭牌,可以用來逃避一切可能傷害我的事物。而且,沒人對我有怨言,至少家人、醫生、社會都容許我得過且過,我還能拿到一定的補助款,至少生活無虞。

明知自己跟社會日漸脫節,思想也越來越墮落,我卻有種奇妙的安心感,不願離開這樣的舒適圈。

作者介紹|阪口裕樹 

1987年生於橫濱,千葉縣長大,立教大學社會學部畢業。不隸屬任何公司,憑自己的本事環遊世界,邊旅行邊在旅途中賺取生活費,並將這種生活方式稱為「自立旅行者」(Power Traveler)。

2012年開始從事網路行銷、聯盟行銷、個人媒體推廣架構等,只靠一台電腦就賺到穩定的收入之餘,還能自由前往海內外旅行。曾周遊東南亞和歐洲,與妻子達成環遊世界的壯舉後,目前定居大阪,2017年女兒出生以來,每年兩次全家長途旅行,同時致力於推廣「自立旅行者」的生活方式,期許能帶給更多人自由。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采實文化《憂鬱擱淺的我,也想好好工作:一個憂鬱症患者從繭居在家到走向世界的重生之旅》(原標題:降低「幸福」的標準—二十三歲的夏天,我每天躺在自家床上度日)

責任編輯/連珮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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