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癌絕不是生命的終點!他用這樣的方式,重新找到活著的意義

2017-11-03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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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月份的最後一天,我回到了北京。回到三個多月以前,出發的北京大學西門底,絡繹不絕的遊客,依然由校門延續進整座校園。門前兩旁杵立的一對石獅,在百年之間以它們那雙炯炯有神的目光,迎來無數的理想,也送走多少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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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以前,曾有人如此問我,這趟旅行的意義是什麼?又能給生活帶來什麼樣的轉變?當時,我的心底似乎並沒有答案,沉默的回應是無法假定任何先驗基礎存在的意義及可能;僅能說,關於夢想的追求,我有著不去計算回報的執著。或者,我的內心是羞於承認自己面對生活的態度,在沒有經歷年輕時期的不安與躁動、沒有經歷現實生活中的惶恐與困窘,那樣的青春歲月,更似成長過程裡被閹割的遺憾,我不想抱持這樣的遺憾生活,也不願看見身旁的人以這種方式過活。

一百天的旅行裡,我在中國最東端的黑龍江撫遠縣,一個冬天僅有零下三、四十度沒有遊客的地方,遇見來此旅行最後選擇留下的人,他經營著城裡唯一的青年旅舍,那是一種情懷;我在中國最北端的漠河,遇見一位徒步十年時間,靠著雙腳丈量中國的苦行行者,打算持續一輩子以徒步的方式生活,那是一種情懷;我在西邊喀什噶爾的老城區裡,遇見一對六、七十歲的外國夫婦,從瑞典一路騎自行車橫跨歐亞大陸來到中國旅行,那是一種情懷;我在雲南大理雙廊,遇見洱海旁最早一批的民宿經營者,即便如今汙染日益嚴重,環境不再友善,仍舊有著自己的執著與堅持,那也是一種情懷。

中國最北方的河—漠河(圖/Prince Roy@flickr)
中國最北方的河—漠河(圖/Prince Roy@flickr

在中國,不可否認那些相信情懷,或者試圖擁抱理想的人,彼此總能在某條路上相遇。是二十歲出頭、騎著摩托車帶著整套婚紗,獨自出發旅行的女孩兒;是騎著自行車,後頭拉著一輛娃娃車,上面載著女娃的父親;是推著一部輪椅,從東北走到新疆,獨自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的身障者;是牽著兩匹老馬,一路漫步到喀什噶爾的西班牙神父。還有太多太多的人,就在此時此刻,正在路上寫著屬於他們自己的故事。

或許,我同許多的人一樣,出發前也曾對這趟旅行存在各種幻想,期待著它將替未來迎上各種美好憧憬;甚至,內心抱持一種,就此走上一條不凡的路、展開一場不同人生的可能。然而,走到最後才漸漸明白,無論是如何刻骨銘心的旅程,最終不過是平時生活中偶發性的短暫偏離。偏離以後,還是會回到原先熟悉的環境、做著熟悉的工作、見著熟悉的朋友、過著熟悉的生活。但旅行究竟會不會帶來什麼?或者能不能帶來什麼?我認為,它提供的是一種關於自己如何看待世界的選擇。

在蒙古草原上,牧民們並不擔心飛漲的物價,只掛心能否獲得溫飽的羊群馬兒。在青藏高原,藏民們不用擔心霾害汙染的空氣,只關心能否態度虔誠的觸及信仰真理。在新疆西域,維吾爾人們不用擔心堵塞的交通,只關心能否將生活過得淋漓盡致。從短暫碰撞以後的別離,使我體會出蕭紅於《生死場》裡所說的描述:「在鄉村,人和動物一起忙著生,忙著死……」無論是在鄉村、在城市;在大地、在海洋;是人們、還是動物,全都赤手空拳來到世上,最後再一無所有的返樸離開。由生到死的過程,忙碌的常態造成我們選擇的狹隘,甚至,忽略選擇身後所指向的,或許是千千萬萬種存在的可能。我們無意識重複「忙著生,忙著死……」的過程,也從未思考關於生死究竟的意義,就好似我們從未來過、從未停留、也從未活著。

在蒙古草原上,牧民們並不擔心飛漲的物價,只掛心能否獲得溫飽的羊群馬兒。(圖/Erdenebayar@pixabay)
在蒙古草原上,牧民們並不擔心飛漲的物價,只掛心能否獲得溫飽的羊群馬兒。(圖/Erdenebayar@pixabay

的確有那麼一群幸運之人,經歷一段放逐以後,最終抓住了自己的理想契機,過著自己所希冀的生活;那些曾經於真理面前的徬徨徘徊,甚至是質疑與憤怒,最終成為他們之所以能夠獲得幸運的原因。因為對生活的真切審視,對過程鉅細靡遺的體察,讓追求的目標即便殘破不堪,心中也能呈現優雅的坦然。或許,真正令人值得欣慰的是,在某個具體感受自己有能力作出「選擇」的瞬間,並且能夠為之付諸實踐的當下,人的靈魂才能真正獲得充分的自由解放

回到生活,命運巧妙的安排也曾讓我深陷於疾病的困惑當中,過去意志消極地認為,命定的軌跡在人生的每個階段裡,不過是讓自己按照一部寫好的劇本行進。人的主觀能動性,實際根本消弭不了精神的內在矛盾性質,甚至,於未來抱持幻想的期待,本身就是對自己最殘酷的荒謬戲謔。如果說,疾病實際帶來怎樣的轉變,則是讓人深刻認識出,關於生命裡那份可預期的有限性。雖然,人的生命終有一死,但時間未知的不確定性,總讓人選擇苟且於稍縱即逝的歡愉。對生活的把握,唯有建立在理解生命的消亡以後,最終才能回歸自身,回到內在的超越中去實踐。

在這趟漫長的旅行中,實際還是產生一些備有具體意義的啟發。於平時生活裡的物質需求,逐漸由依賴而趨向獨立。一輛好車、一棟房子、一個體面的工作、一份優渥的薪水,屬於城市中產階級的舒適生活,其中參雜著太多不必要的膨脹及欲望。在三個多月短暫的斯多葛式生活,大漠裡的一滴水、高原上的一口氧氣、深山裡的一包泡麵,一個背包承載的資源卻讓我內心充滿無比的滋潤,也體驗未曾有過的平靜與滿足。

走過各個地方、接觸各個民族、理解各種文化、體驗各種生活方式,我知道「生」的價值從來沒有一種標準模式,揭示世界的過程與手段,也存在著千千萬萬種可能。偏見與謬誤,往往容易率先撲滅觸及前的熱情;囿於野蠻與不堪的印象,概括了一些美好的既定事實。我納悶為何人們彼此不能多一些理解少一點衝突、多一些認識少一點局限。倘若任何存在都是有意義的,任何多元都是值得尊重的,展開新世界的捷徑,便是始於對自我內心執念的敲擊。

「旅行的意義是什麼?」是每個獨自流浪的背包客一直不斷反思的大哉問。(圖/Ka Hei Mak@flickr)
「旅行的意義是什麼?」是每個獨自流浪的背包客一直不斷反思的大哉問。(圖/Ka Hei Mak@flickr

尼采說,倘若「一個人知道為什麼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我想,旅行的魅力與意義就在於此,始於質疑、成於實踐、歸於反思。人生的某段時間稍微偏離平衡,甚至脫出軌道,也許才能了解自己與懸崖間的距離及界限,或許才能回頭檢視,自己的生活是否是對生命的辜負。

回到北京以後,我曾經歷很長一段時間,抓不住生活的重心也排斥社交生活。但我明白那是自己的主動選擇,唯有類似於儀式性的沉澱,才能更好釐清對未來的把握。或許,現在重新問我:「這趟旅行的意義是什麼?又能帶來什麼轉變?」我依然無法回答。那像是一段獨自經歷特別漫長,帶點虛幻不真實的奇幻故事。路上遇見的人、說過的話、經歷的事,是否真實地存在,離開那個當下便僅能憑著回憶去摸索。

某些夜晚,我仍然想起《阿拉斯加之死》(Into the Wild)裡,那個獨自走進阿拉斯加荒野尋覓真理的Chris,他對孤獨的渴望於死前卻產生完全不同的轉變:「Happiness only real when shared.」孤獨似乎是對自己最好的懲罰,而真正的幸福,則必須仰賴與他人的分享才能真實存在。

我的摩托車日記,於小巴的出現以後,真正成為兩個生命短暫的平行交會。我仍然認為,牠存在的意義,是為了給我帶來一條僅屬於我的訊息。牠讓真正的快樂得以分享,讓我無須承受痛苦的孤獨,無論生命以任何形式存在,這段過往的旅程,終究是兩個生命一起寫下的共同故事。

作者簡介|尤文瀚

1989年生,台灣宜蘭人。熱愛文學與旅行,足跡遍布亞洲。
20歲起,深受切.格瓦拉的影響,堅信「面對現實,忠於理想」的生活準則。
2013年,台灣師範大學東亞系畢業。
2014年,進入北京大學哲學研究所就讀。
2015年,獨自徒步穿越內蒙古庫布其沙漠。
2016年,醫院診斷出罹患家族遺傳性腎癌,他決定展開為期一百天、三萬公里的摩托車環遊中國旅行。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平裝本《夢想,在路上:一輛摩托車,100天,3萬公里,一場探索中國四極地的青春長征,一次與自我對話的革命之旅》
責任編輯/林安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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