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不到五十歲就血糖飆高，我懷疑和嗜食醃漬品、攝取太多醣類有關。 常忍不住碎念她要忌口，有次她吼我一句：「吃乎死卡贏死沒吃。」
最近收到兩樣餐桌上的小禮物：破布子餅炒豆包和自家醃漬越瓜。在這溽暑苦熱天，煮一小鍋稀飯，醃越瓜切薄片炒大蒜、辣椒，再回鍋煎炒一下破布子餅炒豆包，真是太美味的消暑餐。偏偏這兩道我視若珍寶的好食，家人卻毫無動筷的欲望。
跟著母親玩醃漬
多年前，曾哄誘兒女嘗一下破布子滋味：「吃這個很好玩喔，是長在樹上的可愛樹籽做的，咬一咬把肉吞下去，籽籽吐出來。」他們嘗一口，再也不肯繼續，評價是破布子的果肉微澀，帶點「草腥」味，「第一個發明吃破布子的人，應該真的很窮。」
至於越瓜，「就是鹹鹹脆脆的啊，沒什麼營養吧，妳胃不好，醃漬物不要多吃。」家人勸告。有些傷感，這戀戀不捨的滋味，難道是因為我戴上懷舊濾鏡所以才覺得特別美味？若以客觀標準來說，這兩樣南部夏日才「大出」的漬物，其實並不是容易讓一般人接受的美味，會不會有一天，難做又費手工的破布子餅終會消失？
說起來，越瓜和破布子是很奇妙的食物，幾乎每個人都吃過其「某種形式的存在」，但看過它們原來長什麼模樣、對它們感興趣的人卻不多。 每個人都吃過愛之味或其他牌子的「蔭瓜」吧，蔭瓜就是將新鮮越瓜蒸熟後泡製醬汁而成；老一輩習慣早上配稀飯，但更受歡迎、更健康的吃法是將蔭瓜搗碎後，加上蒜末和絞肉，攪拌均勻做成肉餅蒸熟，或是連同湯汁一起煮雞湯，讓肉類多了甘甜滋味。
至於破布子蒸魚、破布子炒山蘇或高麗菜，不只是台菜餐廳必備菜色，很多人的冰箱應該也常放一罐破布子，只不過見過破布子新鮮果實的人，嗯，應該不多。很榮幸，在南部長大，又有一位熱愛醃漬的母親，我不僅見過本尊，也跟著玩過醃漬的過程。
太香了！高粱酒漬越瓜
先說越瓜吧，炎夏正是盛產季節，但如今要在菜市場買到新鮮越瓜卻十分不易，更別說超市了，主要是吃新鮮越瓜的人越來越少，農民大都和食品加工廠簽契作約，收成後直接拉入工廠做成罐頭蔭瓜，少量則被農家做成醃瓜、鹽瓜仔，在傳統市場銷售。
小時候，新鮮越瓜還是菜市場常見的廉價夏日蔬果，不只是母親會自己醃漬，左鄰右舍也常見用竹筐曬瓜脯。越瓜的大小介於大黃瓜和小黃瓜之間，剖開來的瓜籽則像傳統香瓜，去除瓜籽後，剖面朝日頭曝曬，晚上回家後抹鹽，用重物壓著出水，這樣連續操作兩、三天（視日頭大小），就是「鹽瓜仔」。可以趁新鮮炒肉末或肉片、煮虱目魚湯，更講究一些，調上味噌或者米醬、糖、米酒，裝瓶收藏起來慢慢吃。
母親有一道獨門的高粱酒醃越瓜料理，不但從未在其他地方見過，在網上搜尋食譜也未可得，卻是記憶中的美味。她的做法是三曬三壓出水後的越瓜，切成細條狀，加上紅辣椒、砂糖以及足量高粱酒浸漬，最少放上兩個月吧，待越瓜條完全呈現脫水後的乾癟狀，打開蓋子，真的太香了。
不知道經年茹素、平日滴酒不沾的她，究竟是跟誰學會這道高成本醃漬料理，卻記得她很珍惜地每次只夾幾條出來配飯吃的享受神情。嘗過多次，酒香、甜鹹香交織，瓜的質地已然脆韌，必須細細咀嚼方能下嚥，酒香因此在口腔纏綿不散。
母親已離開十年，久未嘗此味。下次若有機會在傳統市場買到新鮮越瓜，一定來試試複製她的高粱酒醃越瓜。
再來談破布子餅，記憶中，母親曾興致勃勃買回連同枝枒的新鮮破布子，但就這麼一次，發誓兼詛咒再也不自找麻煩了。新鮮破布子買回後要放在水中清洗，一顆顆摘下來，如果不在水中摘果實，雙手會被黏液搞得很狼狽。然後將破布子放入水中熬煮，要把果實煮到不黏不澀，最少小火熬一、兩小時。熬破布子的同時調煮食鹽水，必須非常非常鹹。
煮好破布子後就是更費工夫的「定型」，趁著剛煮好熱度很高、黏性十足時，拿個小碗連同破布子一起放入鹽水中快速揉捏成餅狀，捏塑的動作要非常快，熱破布子一碰到鹽分就會凝結，溫度是關鍵，溫度一低就無法成型。
吃乎死卡贏死沒吃
這麼麻煩，當然是去菜市場買划算。從前很便宜，如今製作的人少，貴了一些，但一小塊餅也只是幾十元之譜。捏碎、放點九層塔碎或薑末，炒蛋、炒豆腐，或是炒豆包，就是母親最愛的素食料理，很香很鹹很下飯，三不五時就出現在她餐桌上。我總懷疑，母親不到五十歲就血糖飆高、糖尿病確診，和嗜食醃漬品、攝取太多醣類有關。
母親生前，每每看到她享受醃漬食物，配著白飯一吃兩大碗時，常忍不住碎念她要節制、要忌口。有次念到她生氣了，吼我一句：「吃乎死卡贏死沒吃。」唉，快樂吃還是健康吃，to be or not to be.
＊本文原刊新新聞第1746期。授權轉載。
